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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龙榻 (拾音者)


  歌声清越中带着如虹的气势,仿佛少女在为即将上阵的将士立军誓。
  相比之下,少年就差些意思了。他显然是被赶鸭子上架的,随着击缶声和气势恢宏的喝唱声,他的节奏已经乱了。
  少女唱到“江汉汤汤,武夫洸洸”时,似乎再也无法忍耐早已蔫掉的鼓声,足尖点地,一下跃上了鼓面,一个侧腿劈掉了少年手中的鼓锤。
  少女在鼓上跳起了舞。
  姚镜珩取走了顺着河水流到他面前的酒杯,露出了玩味的笑容。鼓上飞燕,有点意思。
  这支舞不同于宫廷舞的轻盈和婉,亦不同于民间风月场的缠绵悱恻,它是凌厉且富有力量的。
  因此,被少女踩着的鼓也发出了绵密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在了每个人的耳膜,也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少女唱完了最后一句,利落地跃下了大鼓,向众人行了礼,退了下去。
  鼓上仿佛还留有震颤,而少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好!我从未在京城看过如此精彩的表演,温酒官费心了!”
  温止寒早就看出姚镜珩对那位少女有意思,他向立在他身边的下人做了个从姚镜珩的角度看不见的动作,答:“臣想着王在京中看寻常歌舞想必也厌倦了,便排了这出,王能喜欢,是臣的荣幸。”
  说话间,下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温止寒又道:“这是今日邀请的所有乐工舞姬的公验,王若有中意者,收入府中便是。”
  公验即是那些人的户籍,也就是说姚镜珩挑中了谁,只要取走对应之人的公验,那个人就归姚镜珩所有了。
  姚镜珩笑着点头:“我还对一人有些兴趣,不知温酒官可否满足我的窥探之心?”
  温止寒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但面上却未见波动,他问:“王要看,臣自然不敢不从。不知是何人?”
  “我听说温酒官在为孤准备这场宴会时,常流连于男风馆,还献了一位伶人给嬴雁风,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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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出自《诗经·江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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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王的消息果然灵通。”温止寒答,“嬴雁风好男风,臣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温止寒进一步解释道:“臣一来怕对方趁我太康骁勇善战的猛将还未到达偃都时发起进攻,此为示好;二来痛心于九黎王的叛变,臣百思不得其解,我太康肱骨为何会如此轻易投敌,臣想会一会嬴雁风;三来,臣想着借献伶人之机,勘察一道枫亭的地形地貌,待圣上一统天下时,或有大用。”
  “哦?”姚镜珩不置可否,“此等军情大事孤不懂、也不该管,温酒官向孤的父亲汇报便是。孤听闻那位伶人嬴雁风并未收下,那位伶人如今何在?”
  温止寒面上有几分羞态:“不敢隐瞒王,那位伶人臣也已窥觑多时。嬴雁风既不要,臣便将其收入房中了。”
  “这倒有趣。究竟是怎样的妙人能入温酒官的眼,孤今日是否有缘一见?”
  温止寒侧头向下人吩咐:“让修文过来。”
  姚书会今日穿的是火红色的圆领袍,外罩了一件雪白鹤氅,衬得人唇红肤白,分外漂亮。
  “见过大王,见过温酒官。”
  姚镜珩打眼瞅了半天,才道:“不错。当得起温酒官的夸赞。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姚书会垂着眼,也不问温止寒,只道:“是。”
  姚镜珩问:“除了方才的节目,温酒官还为我准备了什么?”
  温止寒答:“还有一出傩戏,想必京中也不常有,臣便排了。”
  “如此。”姚镜珩说,“今日来的乐工伶人都留下吧,那出戏我日后再看。”
  姚镜珩说完,向立在一旁的奴仆吩咐道:“取前庭的壶和屏风来,我要与温酒官再比试一番。”
  温止寒和姚书会都清楚,姚镜珩起疑心了。
  姚镜珩虽为皇帝六子,但论文韬武略不输其他兄弟,只是太康与颍川不同,选储以长不以贤,故而他只能到这边疆做一诸侯王。
  姚书会在七年前去过京城,和姚镜珩玩过几次投壶,两人难分伯仲,最后得了个平手的结果。
  而此时姚书会的身份是个伶人,自然不可能精通投壶之术,所以他只能输不能赢。
  伪装结果容易,伪装过程难。姚书会玩了近二十年的投壶,姿势、小动作都很难轻易改变。
  若说投壶还能在保持高度警惕下不漏出破绽,那么输了就得喝酒,姚书会是个一杯倒的事实就会暴露。
  而作为伶人,陪酒几乎是不可少的,只消半年时间就能让人从酒蒙子变成量如江海的好酒量。
  姚镜珩设下的基本是一个死局。
  壶被拿了上来,分别放在姚镜珩和温止寒面前,屏风则被放在了人与壶间。
  姚镜珩一挑眉:“温酒官,开始吧。”
  温止寒行礼示意姚镜珩先请。
  姚镜珩不再推让,依旧是像先前那样漫不经心地隔着屏风朝壶里一投。
  箭入壶中,上下跳了几下,最终还是立住了。
  温止寒也投,但他显然没有玩过这种玩法,箭擦着壶嘴过去了。
  姚镜珩轻笑一声,又取一支箭,信手一掷,箭入壶后又反弹出来,姚镜珩接住那只弹出的箭再投,如此反复数次。
  温止寒身为权臣,显然没有姚镜珩这样的贵族会玩,平时苦练投壶也仅仅是为了与同僚玩乐时不至于太过丢脸,他干脆利落地捞起漂到他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后认了输:“臣技艺不精,愿认输。”
  姚镜珩再次接过从壶中弹回的箭,放到侍者的盘子里,朝温止寒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既然温酒官认了输,我也不勉强,不过今日大家都玩过了,只有修文不曾上手。温酒官还少我一箭,不如这一箭便由修文代劳?”
  立在温止寒身侧的姚书会不敢推辞,从盘中取了箭,朝壶的方向一掷。
  他的动作迟疑中带着几分生涩,那支箭堪堪擦过壶口,离投中不过差之毫厘。
  姚书会投完,捞起面前的酒,喝光,便又肃立在温止寒身后。
  姚镜珩探究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但姚书会没露出什么破绽,他也就未再发难。
  温止寒这时又拍了拍手,十位击缶的少男少女重新从各个方向走了上来。
  他道:“这是臣要献给王的高等酒人,请王笑纳。”
  能化作人形的酒称作酒人,酒人由酿酒师所酿制,酿酒师择其优者成为酒官。酒人与酒官本该是相互成就的存在,但酒人却是相当于奴隶的存在,被默认作酿酒师的所有物。
  酒人分为三六九等,无自主意识的酒人如同傀儡,是最劣等的存在,与酿酒师缔结精神契约后被用来集结成军队,往往扮演“牺牲者”的角色;能简单思考的酒人次之,那些酒人大多用作他人的奴仆;高等酒人与人无异, 拥有足够的智慧,饮食起居也如人一般。
  姚镜珩眼神一亮,大多数酿酒师倾尽一生都无法酿出与人无异的酒人,只是这酒人认主了吗?
  温止寒似乎知道姚镜珩所想,道:“请王为这几位酒人刺上刺青吧。”
  往酒人身上纹刺青是掌控酒人的手段,刺青原料以取掌控者的血为引;只要刺下,那个酒人永生永世不会生出背叛之心。
  若违背主人的命令,就会变回普通的酒;而酿酒师若选择将不听话的酒喝掉,就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
  故而大多数酿酒师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都会为自己酿造的酒人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因此,刺青成了辨认酒人的重要依据。
  姚镜珩问:“无功不受禄,温酒官为何忽然赠孤厚礼?”
  温止寒答:“王刚及弱冠,又被圣上赐了偃都为封地,臣身无所长,只能赠王以酒人。”
  姚镜珩颔首:“取刀来。”
  取血的器具被放在青铜托盘上拿了上来,姚镜珩用袖口将刀擦得锃亮,他握住刀刃,血一滴滴从刀锋上滴下,流进青铜彝中,妖冶的血色配上庄重的铜金色,碰撞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温止寒不经意间转了个头,被姚书会的脸吓了一跳。
  姚书会原本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红疹子,看起来很是吓人。
  温止寒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轻声对对方道:“修文,你先行下去吧,以免惊扰了贵人。”
  “是。”
  那头的姚镜珩已经取完了血,奴仆正跪着帮他包扎手上的创口,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问温止寒:“修文何故如此?”
  温止寒见姚书会看起来还算清醒,决定走一步险棋,他赌一把姚书会醉得不太厉害。
  他向姚书会扬了扬下巴,让姚书会亲自解释。
  姚书会向姚镜珩行了一礼,道:“阿奴自小如此,今日为了不拂了王与温酒官的雅兴,故而饮酒。”
  姚镜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姚书会刚走到回廊,还未走出后院,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宴会自姚书会被抬下去后,就没什么针锋相对的戏码了;姚镜珩似乎消了疑心,宴饮过半后招了乐工来玩乐,倒也饮了个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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