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长孙玙衡,对方再没有以往那般温润儒雅的姿态,长孙攸宁也不再似林中脱兔那般活泼。二人皆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不知的还以为他们也被这酷暑染上了“热病”。
“将军他…还好吗?”长孙玙衡一开口便是直入正题。
李晚玑连茶水都没给他们上,想来也是不愿久留他们。小别几日而已,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也都与之前不同了,如今坐在厅中主位,看着更是颇有家主的风范。
“有我陪着,是挺好的。”李晚玑浅笑道,“有什么事直说罢,与我不必再拐弯抹角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长孙玙衡很是愧疚道:“…是我砍伤的他。”
藏在袖中的五指顿时攥成拳头,李晚玑靠着椅背静静地听长孙玙衡复述那晚发生的事,牙关愈咬愈紧,直到听见长孙彧趁人不备时往高泞身上捅刀,他的指甲仿佛是要嵌进肉里一般,也不再能维持平缓的呼吸。
长孙攸宁接着道:“将军走时还让我们带娘去西街口看大夫…他都那样了还惦记着我娘,我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做出这种事……于是我便去见了我娘。”
李晚玑吐出一口气,那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娘说…这是长孙家欠他的。”女孩的声音虽然在发颤,但听起来依旧悦耳。
谁都知道高泞是什么人,但谁都没有提他是谁。
李晚玑的背终于坐得直了些,他慵懒地点了点桌面,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你们倒是深明大义,你们爹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却想着来关心他了。你们对他就没有一点恨意?”
二人先是哑声,随后长孙玙衡诚实地开了口:“若说没有肯定是假的,但我娘的遭遇不假,他对我娘的这份心也不假…何况若我爹真做了那些事,我又该如何还他?我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起码我得来看看他,对么?”
“看就不必了,估计比你的好爹爹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我并不似他有那份心,也不像你们这么明事理。西街口医馆里的大夫在我这,但她是我请来的,恐怕是无法在当下抽身去为长孙夫人诊治,高府里也再容不下第二位染病之人了。”李晚玑面无表情道,“我会让大夫写帖缓解的药方送去长孙府,想必长孙夫人忍了五年,也不差这一时。”
长孙玙衡双唇微分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李晚玑先声道:“若是二位没有其他要事,那我便不送了。”说着,李晚玑脸上又端起笑容,他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兄妹二人自知理亏且多说无用,便也起身作揖,走了。只是在临走前,长孙攸宁又留步向他道:“我知道我们不配怨他。”
李晚玑一笑:“你们为人子女,会怨、会恼,自然都是正常的。同样,他也是如此罢了。”
长孙攸宁看着他许久才点点头,离去之时又转身看了他一眼。或许,她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答案。
答案么,自然是时时刻刻在心中,李晚玑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最终微微闭合,伴随着松懈下的身子叹出一口长气。若是有得重来,他死也不会再去踩这趟浑水。
往后安平么?会有贵人相助么?
全都是放屁。
他摸出一向不离身的那五枚铜币放在手中摩挲,李清粤合眼前说他是卜算奇才,算出的东西断不可能出错;街头巷尾的泛泛之辈皆叫他神棍,说他只是个见人说人话的骗子。
他信了师父的话,旁人笑他无用,他便一直同自己说只是世人不明。可如今他觉得,自己不过也是那泛泛之辈中的一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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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点更(? ?︿ ??)最近一天能睡20个小时人都要睡麻了
第100章 无力
旭日冉升,月落参横,分明只是过了七日,却仿佛是有四季之久。安睡的人还未睁眼,却也有人将这日升月落细说与他。院子里的树叶掉了一地,醉仙居应着季节开始贩卖荷花酥,天气愈发炎热了,还有,你什么时候会醒?
陈礿定时来给人换药,相较前几日,伤口的恢复已经好了许多,如她最早说的那般,高泞的恢复能力比她以往见过的人都要强得多,求生的意志也非常人能及。只是这么一躺躺了七日,再加上有人认出她来,府里的下人已在猜测将军是否不止染上热病那么简单。
“长孙府那如何了?”李晚玑替高泞擦拭着额上的汗珠问道。
陈礿背着身子满不在乎地答他:“说是剩一口气死活咽不下去,要我说就别救了,多半也是救不回来。”说完她忽然噤了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她赶忙补充道“他和我们这不一样,那边吊着一口气,我们这没有生命危险,就等着看什么时候醒了。”
李晚玑微微颔首,替人擦干净身子后才开口:“没什么危险就好。我一会回山上拿些东西,就麻烦你多看着些了。”
“行,别太晚回来,山上黑。”陈礿没阻止什么。
帕子没入盆中,冰凉的清水穿过十指,李晚玑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山中繁林,于炎夏中自是更显凉爽,清泉徐徐而过,山雀扬喙而鸣,脚步踏在石板路上犹显无声,最终却是被随之拂过的衣袂将这片静谧摇晃。
并未有什么想取的物件,也并未有如羽翼般轻盈的步伐,上山的人脚步沉重,他提着一壶酒,明确地朝着林中深处去。
酒是好酒,醉仙居买来的,李晚玑揭了封盖便摆在李清粤墓前,他不敢去看旁边立着的两块石碑,他实在是无颜相对。
“我来看您了师父。前几日就该来的,嗯,本该是和宁儿一齐来看您的…这不,我给您带了壶好酒,就当是替他给您赔不是。”说着说着李晚玑又勾起嘴角,随后将酒水倾在草地上。
他看着生得茂盛的绿草被打湿,待芬香的酒液一点一点地渗进土壤里,不知何时,嘴角勾起的弧度僵硬在脸上,舌尖亦尝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咸味。
有别的什么东西混进了那滩未干的酒中。先是星星点点,窃窃如私语,后又变得密密麻麻,嘈嘈如急雨。
“您教我了那么多,可我为什么连这个都没算到?”
“我又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发生什么了。”
“他要是就这么睡下去怎么办啊?他这条命当初是我救回来的,为什么我不能再救他一次?”
“是我学艺不精么?师父…师父…您再起来教教我,教教我好吗…”
酒壶倒在地上,昂贵的佳酿如离笼野兽,如饥似渴地扑在一地嫩青之上,李晚玑抚着石碑上的凹陷,眼前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府里需要人管事,他便去问卢怀钟学;府里需要安人心,他便日日挂着笑——府里不能再倒下第二个人了。
他哽咽着,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和满地的花草,和地下永眠的老者能听见。山雀一跃而飞,羽翅在空中扑腾着,青树摇缀,更是激起一片涟漪。湖中鱼腾,岸边翠蔓蒙络,山雀低空掠过,带起水花连连,只是羽翅染湿后也不碍飞翔之意,反倒令那对展开的翅膀往更高飞去。
“高泞…你这条命是我的啊……”
终于,自然中又响起人声,淡淡的,有些缥缈,夹着泪水,更是苦涩。之前匆忙的那一卦说高泞即使遇到苦难也会有贵人相助,如今看来,这个贵人明显不是他。
甚至于高泞经的这份苦难中,还有他的间接造成的部分。
事实上,李晚玑大可为对方再算一卦,可如若结果不是他心中所愿,他就连守在一旁等人苏醒的那点念想都没了。陈礿说高泞会醒,但从没说究竟什么时候会醒,即使陈礿不说他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长孙府的老家伙都只剩一口气了,床上躺着的那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但他只要守着,高泞就一定会醒,不是么?
林中的风吹去掩盖着情绪的那层薄幕,滋养着如清冽细泉般缓缓流下的泪水,空山之中无拘也无束,再不需常笑的假面,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声,混杂于水木明瑟中。
四年前的某一天,他也这么哭过。
待李晚玑下山时,夕阳已晕得泛深了。他在山上缓了好久,还朝着高廉清和林绮云的石碑磕了好几个头才重新踏回那条石板路。
山上的树木层层遮掩,下山的路被笼罩在树荫之下,一到黄昏就愈发明显,李晚玑一步一步地踏在石板上,难以想象那夜高泞是怎么把自己带下山的。
他还未到高府,只是在西街口,便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候他。卢怀钟远远看见他来,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
李晚玑脸上的泪已被吹干,他还借着山泉洗了脸,除了眼睛还有些泛红,乍看之下也看不出有何变化。又或许是卢怀钟心急得很,也来不及去看李晚玑的脸,他冲过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抓着对方的手臂喘粗气,夹着粗重的气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
“醒…醒了…!少…少爷他…!”
其实他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抓着的人已经脱了缰。
撞着了街上的行人,他不顾;府里的人向他行礼,他不管;碰倒了下人端着的水,他不理。仿佛是如七日前的那晚一般,他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埋怨、吵闹,哪怕是粗重的呼吸,也在此刻化为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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