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礿很快便皱起眉头:“为什么?他日日夜夜守在你床边,好不容易才…”话未说完,她坐得直了些,纤指将面前的茶盏往高泞的方向推去,“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我不得不带他走的理由。”
高泞沉了沉气息,缓声欲将这几年的事一件一件地铺开在她眼前来。“说来荒唐,我本该是亡魂,却阴差阳错活了下来。八年前我惨遭灭府,父母俱亡,是他救了当时险些死去的我,但我为了报仇只能独自离去,直到前段时间带队归京才得以重逢。我想方设法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因为他曾言我未来成将,二也是希望能进一步查探当年隐情。”
陈礿微微垂首,凭借这些话,她大致能猜到高泞是谁,毕竟八年前出事的也就那么一户人家。那时她十岁有八,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便跑去看了。围观的百姓,焦黑崩塌的废墟,不知为何燃起又不知何时熄灭的火焰,通通印在她的眼中。
起初,她是为了想给父亲治病才开始自学医术,于那时的她而言,几册医书要比看大夫来得省钱。
——所以她忘不了曾经有位端庄的夫人在窘迫之时为她付了药钱,忘不了那位夫人在看到她手上的医书时露出的微笑,忘不了那位夫人对她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大夫的。
回忆如茶水上袅袅升起的热气飘向空中,最终捻灭在无踪无影的空气中,陈礿心一沉,喃喃自语道:“这就是那小子常说的‘缘’么……”
似乎是没听见,高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日我会重伤昏迷,是因为我去了长孙府。长孙府当家的老爷长孙彧,曾是我爹的旧友,但他却忘恩负义,为了一己私欲与他人合谋加害我爹娘,我本想再观望试探一阵后才去寻他要个说法,未料他趁虚而入,竟派人给李晚玑下了浮桂引,想来是因为先前姜之诚遇害令他起了疑心,加上你们那日进了长孙夫人的屋子又被他察觉,他不好直接对我下手,便只能将矛头对准我身边之人,以此来警告我收手。”
“你早该想到这些,不是吗?”陈礿冷冷道。
高泞一时哑了声,却听见陈礿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愿意跟着你,也自然是做好了与你共生死的准备。”
“但他不能死。我不能让他死。”男人的话语坚决,几乎是在瞬间脱口而出,“有位恩人在当时收留了我,授我这一身武艺,前不久他来京与我同查此事,却在回闽州不久后生死未卜…想必也该轮到我了。当年主谋若是知道我还活着,定会想方设法将我除掉,于暗,他大可将八年前那场大火重新在这里点燃。于明,我身份是假,乃是欺君;伤了姜之诚和长孙彧,乃是滥用私刑罔视王法。届时皇上会因我曾是亡臣之子而保下我么?并非是我妄议圣上,只是人心难测,我不能靠这个去赌李晚玑的命。”
陈礿紧接着他的话:“所以你希望我把他带走,这样就不会被殃及了?”
高泞点了点头。
亭中响起陈礿的叹息声,她使劲攥着太阳穴,可似乎并不起效。“他知道吗?”见高泞没说话,陈礿便心了了。朱唇微张,她说:“你应该告诉他。”似是觉得还不够,她压低嗓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告诉他,不是吗?”
“若是我说了,他会走吗?”高泞的眼神中夹着一抹沉痛。
陈礿厉声道:“若是我带他走了,他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甚至是死了,你想,他会是什么感受?我也想他好好活着啊,但我不能这就么被让他蒙在鼓里。你知道当初他师父离世后他有多难过吗?难道我又要眼睁睁看他无能为力地失去至爱么?我做不到。”
高泞双眼渴求地看着她:“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再次受到伤害,此次事态严重,恐怕是我不能轻易脱身,他不能跟着我一起淌这趟浑水。自我踏入京城的那日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但李晚玑是无辜的,这不是他该经的劫。若我能过了,那是极好,但倘若我不能呢?”
陈礿向他比了个别再往下说的手势,“若这是你们商讨过后的结果,我今日就可以把他带走。”
高泞不依,他从没这么“胡搅蛮缠”过。
陈礿无奈,她道:“你想自己担着的心我明白,但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痛苦,若是你真的遭遇不测,他会怨、会自责,会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你身边,那时候谁能救他?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师父走了,你也走了,他得变成什么样?你与他好好说说,让他自己决定。”
只闻扑通一声,高泞跪在地上:“我知道瞒着他不好,但若是我坦然相告,他定不愿意离去,可是他不走,就真的要被我拖进这潭凶多吉少的泥沼中。我在京城中实在没有其他可托付之人,当是我求你了,求求你把他带走……我爱他,我不能看着他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能让他跟着我……”
“可是他也爱你!!”陈礿没忍住吼了出来。
她看着怔住的高泞,不禁叹了口气,她起身去扶,但始终力不及人,拽了半天地上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那,“你先起来,要是有人过来看见了,还以我拿药毒你呢。”
“想个法子带他走,好么?”
陈礿的头愈发疼了,她重新坐下,又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半晌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高泞眼睛一亮,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对方抢先道“我答应你,并非是赞许你这种行为。只是,若是你们俩一起出了事,我还得一次照顾俩,留一个起码还能帮着救另一个。”
闻言,高泞是有些感动的,他并未想到这一方面,陈礿虽是这么说,却也为他留了条后路,“谢谢。”
终于,陈礿执杯喝下茶盏中茶水,她舔了舔唇,答应带人走,可没答应什么都不说。想着她对着高泞忿忿道:“这茶不错,多给我送点来。”
那夜与以往不同,李晚玑被人搂着,吻着,可也仅仅只限于此,对方勾着他的舌缠绵,久久不愿松开。
好不容易被人松开,李晚玑赶忙猛吸一口气:“陈礿说从你这听到山上有个冬暖夏凉的湖,她说想去看看,说不准能发现什么稀有药材。”
对上双眼,高泞的眸中满是温柔。李晚玑继续道:“她说还没去过山上,想顺便住几日,她若是去了,我也不好就放她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可你伤还没…”
“我好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也累着了吧,就当是偷闲去山上放松几日。”言毕,高泞吻了吻他的额角。
李晚玑皱眉道:“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高泞苦笑,“我躺了这么久,这要是跟你们走了,府里的人会怎么想?不用担心,闽州那不久前才出事,不会有人蠢到在这个时候把手伸向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会让怀钟去寻你的。再说了,你们就离开几日,总不能运气这么好,就让你逃了吧?”
屋里还沉默着,高泞把人抱得更紧些,脑袋在对方胸口蹭了蹭:“我会忍不住去山上找你的。”
高泞窝在胸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李晚玑经不住这种难得一见的撒娇,很快败下阵来。“你说的啊,我可当真了。”
漫漫长夜,缱绻缠绵,高泞看着身旁熟睡之人,彻夜未舍合上双眼。
第104章 注定
李晚玑一颗心始终放不下。他活了这么多年又不是傻子,一个莫名其妙要他上山,一个莫名其妙推走他,前一晚还一副反常模样,怕是就差把“我俩有事瞒着你”几个字写在脸上。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在第二天和陈礿上了山。
若是要把他支走,照理说应该带去更远的地方,找个借口让他送齐福回闽州恐怕要比上山来得更好,他倒是好奇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更何况,陈礿确确实实是要上山,他也不能真就把人自己丢在那,只能在离开前偷摸着塞了张手画的地图给卢怀钟和罗扇,千叮咛万嘱咐,若是真发什么事,要第一时间来山上找他。
虽然高泞说的没错,总不能就在他离开的几日发生什么事儿吧?那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再说了,他心里有数,陈礿也不可能抓着他在那山里待上几个月的,到时候估计他不腻,对方也已经无聊透了。
还穷透了。
“快到了吗?”陈礿跟在他后头气喘吁吁地问道。
两人磨蹭了许久才往山上去,此时将至正午,乃是那轮金乌最无情之时。陈礿畏热,从医馆里出来时戴了个罗扇编的草帽,可脖子后还是爬了一层汗。
李晚玑往后退了几步,让陈礿走在前头,随后抽出腰间的小扇替她扇风。“快到了,快到了。”扇子是高泞买的,本是素白的扇面上被人点缀了几株翠竹,还给他题了句诗——晚风徐晓拂人意,凝露清盏落玉玑。
李晚玑很喜欢。
薄薄的汗在风的带动下愈发凉快起来,陈礿蹒跚的步履也逐渐变得轻盈,两个人终于是到了山上的院子,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住过了,桌椅上也不可避免地蒙上灰,陈礿拿手指一抹,很快又捻了捻指尖,嫌弃地甩开。
李晚玑识趣地给人倒了杯水,送到陈礿眼前时,她怀疑地挑了挑眉:“哪来的水?不会是几个月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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