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泞被那一眼看得怵了神,双腿怎么也迈不开步,一尺一寸皆是奢侈,站得久了,老匠的神色也愈发不耐烦。
“小娃儿,你究竟还要在这站多久?”老匠没有再抬头。
高泞一时竟也忘了立马回应,怔在原地好一会才答道:“我是来买兵器的。”
老匠闻后便来了兴趣,终于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他看去:“买兵器?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买什么兵器?”
高泞被唬得听不出话中之意,一五一十地答:“想买一件小巧衬手的。”
铁匠铺的氛围如同高泞之前看过的画本一般,画本中,铁匠铺的主人往往都是引退的武林高手,修成大道后隐匿俗世,于坊间开设一处掩护,寻觅下一位有缘之徒?
高泞踏进去的一瞬,觉得自己便是画本中的那有缘之徒。
老匠被他这句话引得发笑,笑声甚至掩盖了铸铁凿青,他缓缓起身,步履蹒跚地靠近门口的客人。
“我这的东西可都是宝贝,贵着呢。”老匠虽因长期作业而变得佝偻,可不知是因为体型还是气势,高泞只觉得眼前之人高大无比,老匠虽眯着眼,缝隙却可见磅礴威压。
画本中的主角皆是英武之人,他自也不能泄了气,他直了直身子,抬头注视着老匠眯起的双眸,道:“我有钱。”
老匠听到这三字,狭小的缝隙中立马透出了光:“那便再好不过。”
老匠转身,给高泞让了条道,一路引向铺内一无光黯然处,待瞥见高泞紧随其后,方抬手点燃灯火。
通明火光曜了台上的寒亮,瞬间百兽伏出,猛虎长啸、细鸟鸣啼,定睛一看却只是鞘中纹,弓上景,栩栩如生,叫高泞移不开眼。
若不是方才目睹老匠铸铁,他或许会错觉进了刻雕之家。他在高府也见过不少宝贝,还未有如此吸睛的工艺,台上只方寸之地,却像是囊括了全国的珍宝,在那一抹焰火下,寒光也熠熠生辉。
高泞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台边一柄虎纹匕首,他需要一件防身之器,可随身携带,却不能惹人注目,小巧的匕首是最好的选择。
得了允后,高泞端起那柄匕首,细嫩的手指抚过鞘上虎纹,凹凸有致,摸不出一条多余的刻纹,短剑出鞘,寒光利眼,青丝落低,剎那断离,高泞心明,这是上乘之品。
老匠见高泞笑颜逐开,那双眸子里泛着欣喜的光,虎匕亦是。
匕首重新入鞘,高泞学着画本形容的那般,将腰间的钱袋取到老匠手中,“这个我要了。”
高泞心中暗呼过瘾,孩童总是对有志之士抱有倾仰,他觉得方才的举动真的好似那画本中的侠士,爽快豪横。
“钱不够啊。”
一声浑厚的气息吹散了高泞的幻想,铁匠铺并非高人隐蔽,他也并不是那画本中的侠客,那老匠不过也只是一个铸造技巧高超的商人罢了。
高泞面露难色,他只有这么多钱,选匕首的另一原因也是念其不至于太过昂贵,可没想到这区区一柄匕首,竟能贵过他数月攒下的工钱。
老匠摸着下巴上的垂髫发笑,上一刻分明还挺着身板硬气得不行,下一瞬却又像霜打的菜苗蔫了吧唧,他本以为高泞真是什么狠角,未想也只是一黄毛小童。
罢了,他也许久未在他人眼中见到那抹灿烂了。
“日后再给我补上一两银。”
高泞楞住。
“不要就把东西放下,赶紧走人。”
他欣喜若狂,立马将匕首配在腰间:“下月今日便将银两送上!”
出了铁匠铺,高泞才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挂旗。
大大的一个“谢”字。
原来是谢老匠。
高泞踏着轻步回府,天色微光,似有落雨之势,地上的人儿却突发奇想,欲往城郊一探。
出了城门,左拐便有一湖泊,城中人称其为柳潭,湖水清澈可见,更是将四周的郁郁葱葱尽收于湖镜之间,湖面看着如同春柳一般娇翠,便因此得名。
高泞也是在校场中听闻此处,凑巧今日出了府,还入了柄精美的匕首,实在值得来一见柳潭景致。
一见柳潭,才知何为前人所说的“百闻不如一见”,又或许是他心情大好,眼前的景色便镶了金边似的,令人欢愉。
高泞席地而坐,手指轻轻触碰湖面,原本平稳的圆镜便荡起一圈不明显的沦漪,他顺势将细指没入其中,水温正好,暖意从指尖游进血液,转眼又漫过心头。
周藏晏说过他好似不知疲倦一般,他曾也这么认为,可到真正撇开束缚后,藏在骨里的劳累便如得了滋润的杂草,肆意生长,紧紧地将他捆绑,如今来这柳潭旁偷闲,倒也算得上轻松写意。
自然山水永远是疗愈的神医,高泞张开身子倒在地上,嫩草的青涩和泥土的气息交杂进鼻腔,属于自然的芬芳如安魂灵药,药发,他缓缓合上眼,耳边掠过的是风声叶响,嗅的是馥郁青葱,一切是如此安逸祥和,穆如仙境。
若风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
猛地,群青漱漱,非轻风可致,高泞发觉身旁的草地受到重量陷落,他预感怪异,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却立马被负重压制。
有人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框在地上。
他睁眼,眼前那张脸并不陌生。
“可让我好等啊,小娘们。”
是那巷中地痞。
“用你这张脸哄得周藏晏服贴,能在周府躲那么久?”那地痞骑在他身上嗤笑道,“周藏晏怎么就对你这么好呢?”
“?”
“我见你们可是日日结伴出行,连他今日出城你都赶着送?都说周藏晏无子,我看倒是未必。”地痞掐得并不用力,起码对现在的高泞来说,这并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
地痞见高泞没有回应,怒气不退反增:“你说你这副皮囊,生你的那个女人得美成什么样,才让那老家伙连孙昭念都能叛?”
高泞怒目而视,他原本只想等地痞撒完泼,觉着无趣便会离开,心中实在不想和这种闲人渣滓多费口舌,可地痞却偏要戳他命门,揭他疤口。
他轻易撑起身子,蹬腿往那人腹部袭去,高泞已不是初到闽州那幅脆弱不堪的青瓷躯,数月的操练亦不是小儿玩乐的家家酒,“嘴巴给我放干净。”
这一击蓄满了愤怒,他本就卧于湖边,蹬出去的腿脚更是活生生将地痞踹进湖中,那人浑身被湖水浸湿,再起身也还有半身泡在水中。
自那日高泞被周藏晏救走后,地痞便对这孩儿念念不忘,他恐吓过许多孩童,像高泞这么烈的,还是独一个。
那些孩童看到他便嚎啕大哭,可高泞没有,高泞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他那日打骂,说尽了骯脏难听的话语,高泞却连眉头也不为此皱一下。
他一事无成,只有这张脸生得可怖,全赖威吓幼小孩童找寻自我证明,可他却没有从高泞的身上寻到一丝快感。
他变得渴望从高泞身上获得成就。
他在府外等了许久,都不见高泞的身影,好不容易见到高泞出府,身旁却永远跟着一个周藏晏。
终于在今日等到周藏晏离闽,高泞还一路送他到街口,中途他不知高泞拐去何处,本以为只能憾失良机,回首的瞬间却又看到他独身前往城郊,自是不能再让猎物溜走。
他原也只想给高泞一点教训,盼着用高泞的泪水冲洗他曾经的挫败,不料候着他的只有林中的这一潭源源澈水。
高泞见地痞如落水败犬,心中怒焰渐消,亦不愿与他过多纠缠,起身便要离开,他转身迈步,身后却在疏忽间波涛翻涌,草地被人疾步踏平,一只湿漉漉的手从身后钳住他,叫他难以前行。
“你还长能耐了。”地痞身上的水紧贴进高泞的衣裳和发梢,钳住脖子的手臂也渐渐收紧,高泞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臂,双脚磨平了一寸草地。
高泞的呼吸愈来愈困难,抓住手臂的力道也愈来愈绵软,地痞贴在他耳边讥笑道:“你娘在那老家伙的床上,也会如此有趣地扑腾吗?”跟只被握住耳朵的兔子一样。
地痞见怀里的人拼命挣扎的模样,那种久违的愉悦如荆棘攀上心头,快感交织在他脑中,他癫笑着,臂弯亦收得愈紧,仿佛就要将高泞揉碎在缝隙间。
高泞断断续续地点着气息,身后的人愈发癫狂,若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直接葬于此处。
死在这处美景中也不算难堪,柳潭澈凉,草木葱葱,只是他还有仇没有报、还有人没有寻?他不能功亏一篑。
死亡的恐惧立马侵袭了他脑内的每一寸土地,他终是提起一口残气,用尽仅存的气力撞开了身后人。
地痞吃痛时松了手,高泞立马从中逃出,贪婪地吸入山间的馈赠,他从腰间抽出那柄匕首,反手护在身前,颤声低音:“离我远点!”
地痞不惧反乐,本就狰狞的面孔笑得更加张狂,高泞憋红的眼角无疑让他更加兴奋,他忘乎所以,他陶醉于此,作势从湖边拾起一石块,再次向高泞冲去。
?
一声哀号激起林中禽鸟,掠过湖面沦涟,高泞怔在原地,如同一案宣纸,泼上了殷红的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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