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是撕裂般的疼痛,大概是因为……五脏六腑都碎了。
是被刚才的爆炸震碎的。
“滴答……”
“滴答……”
滚烫的鲜血掉落地面,他刚才就是勉强支撑起身体,待严晖完全消失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捂住胸口,跪倒在雪地里。
“怎么会……”他看着手掌上自己不断吐出的鲜血,喃喃着:“愈合不了……”
他以为刚才只是内息耗尽了才无法愈合自己的内伤,可现在,他还是没有办法。
剧痛让他的身体逐渐发冷,冷的犹如冰窖。
他的视线越来越恍惚,恍惚到明明是黑夜,却看见了一片苍白。
四周一切的事物都消失了,连那些断壁残垣和烧焦的尸体,都彻底不见了。
只剩无尽的大雪。
苍白中,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踏着白雪缓缓向他走来。
他还维持着跪倒在地的姿势,抬着头,看着那个身影靠近。
身影在他面前停下,又缓缓蹲下身,道:“段熠微,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他的老师,万象南尘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很严厉,也是痛彻心扉的失望。
“是你自愿要成为云国的冷血兵器,所以我才把我一身的万象之息传给你……而你,却动了情。”
动情……?
段熠微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他收敛了所有的柔和,在寒风和大雪中,在这无边无际的苍茫中,冷却成一块冰凌。
他否认道:“不,我没有……”
“你没有?那宁海棠对你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玩物,一个侍卿罢了。”
“你若真这么想,这伤早就愈合了。”万象南尘接着道:“这套内息功法,一旦动情,不仅毫无用处,还会反噬身体。我传你的时候你还小,没下得去手断了你的情魂,只是压制住了它。”
“今日,我给你个选择。你若自己动手断了,就彻底断了,往后便再无杂念。”
段熠微不再回话,他的眼眸里,混沌的呼啸着暴风雪。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是我的错……”
那年他还小,九岁被老师从战场上带回来,见识到了死亡后,就想着要变强,结束战乱。
好在老师说,可以把自己的内息传给他,但前提是,一定不能动情。
小孩子哪懂得情为何物,于是他就欣然接受了。
不过这么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因为世人云云燕尔,言之凿凿在前,终是薄情寡义。
不然,自己母妃死在冷宫,父皇也不会从头到尾都无动于衷。
段熠微犹记得那年他抱着母妃的尸体的时候,也是下了这么一场大雪,他发过誓要东方家血债血偿。
可后来他有了军队,也修成了万象,却放弃了复仇,把这股仇恨深深的压在了心里。
既然世人皆薄情,那自己更不该对任何人留情。
杀伐决断,身染血污,哪怕尸骨堆积如山,只要云国安好,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闭了眼,想到了以前的种种,想起九岁那年看到的尸山血海,想起十二岁母亲死在冷宫,想起自己因为要守护云国只能把仇恨压在心里。
他这么些年所做的一切,不管是杀戮也好隐忍也罢,都是为了守着那片土地,为了让所有人都不再经历二十年前的血海之战。
而黑龙山的大量火药和火器,预示着灾难和战争又要降临。
他不能让这一切在宁海棠身上功亏一篑。
绝对不能。
所以,在他蓦然睁开双眼的那一瞬,眼里的暴风雪骤然停了。
万象南尘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周围的苍白也恢复成了万籁长夜。
可是大雪中却传来一阵阵缥缈如烟的声音,不清晰,却穿进了他的脑海。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宁海棠对你而言,不过是玩物。”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希望你……”
“永远,都不要后悔。”?
第50章 他真的爱上了本该恨之入骨的人
好像有花香,是海棠花的花香。
小时候,宁海棠最讨厌海棠花了,因为所有人都嘲笑他,说他一个男人,叫“海棠”,像个女人一样。
宁海棠不服气,就找母亲说,想换个名字,哪怕叫“宁海”“宁棠”都行。
母亲却说:“你是不是男人,不是名字决定的,而是你能不能保护大家,能不能为家国为百姓尽心尽力。”
“如果大家都视你为保家卫国的英雄,就像你父亲一样,你哪怕叫宁女人,别人也觉得你是真男人。”
所以从小,宁海棠就励志,要当一名保家卫国的英雄。
而名字这茬,本来他以为就这么过了,谁知父亲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些风声,还听岔了,以为他因为名字里有“海棠”,就喜欢海棠花。
于是连夜在黎阳城外种了好几里地的海棠树,可是黎阳阴寒,根本就种不活。
为这事,宁海棠还嘲笑过父亲。
但父亲还是坚持在种,每一年他都会种上最新的海棠树,并且信誓旦旦的告诉他:“阿棠啊,今年一定会开花的,相信爹爹!”
宁海棠也不想打击父亲的好意,再说反正也开不出花,就没再反驳。
后来,父亲生了重病,就没再种了。
再加上战乱,黎阳城外就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
家国不保,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城外的花开了几载,又败了几回。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他也从来没喜欢过海棠花。
但此刻他睁开眼,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盈盈的花枝上,挂着一簇簇刚结的白色花苞。
是海棠花。
还未开,皑皑白雪又压在枝头。
黎阳的雪总是来的猝不及防,一夜就能把整座城池,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寒之地。
但这白色的海棠花确实不可多得,因为海棠多为红色,白色极其少见,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宁海棠想起来,段熠微说他会培育品种,也许这就是他培育出的新品种吧。
也难怪,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抽出新芽,开出花蕾。
“哥,你醒了。”
随着这声清脆的奶音传入耳膜,宁海棠终于回过神来。
他转过头,没发现奶音的主人,却发现严晖竟坐在自己身后,跟自己共骑一匹马。
而宁飞廉就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匹马上,听楼坐在他身前,他抓着听楼的衣服以防自己掉下去。
马走的很慢,眼看前面就是黎阳的城门,天色也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
看来自己昏睡了一整夜。
宁飞廉看他没反应,担心的又问:“哥,你有没有事?”
连严晖都低下头来,喑哑的嗓音沉沉道:“我刚才检查了下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
无碍吗?宁海棠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了爆炸。
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回复飞廉,也没有回复严晖,而是目光环视了一圈,在找那个墨色的身影。
没有发现。
“段熠微呢?段熠微人呢?”他焦急的问道。
“他说他要留下查寨子的事。”严晖答。
从宁海棠的神情里,严晖看出了不同寻常的担忧,很明显的,宁海棠对段熠微动心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难过,毕竟段熠微把宁海棠从黑龙寨里救了出来,就说明,段熠微对宁海棠还是在意的。
宁海棠听到严晖的回答,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不是没事?”
“应该没事。”
“什么叫应该?”
“哥,你怎么都不理我啊?”宁飞廉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哥哥的关注,不满的嘟起了小嘴。
宁海棠被宁飞廉这一打断,才蓦然注意到,自己弟弟的存在。
他瘦了好多,比上次在彧王府见到他。
两匹马离的很近,宁海棠伸手就能够到他的头,便随手摸了摸,“你这些天过得好吗?”
“还好,我一直在担心你,以为你被段熠微俘虏了,他会对你……”宁飞廉越说越紧张,却又只说了一半,便改了口:“不过……他刚才救了我。”
“不用担心我,他没对我做什么。”宁海棠尽管在说谎,还是说的滴水不漏。
“那他还挺好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坏人呢。”
“呵……”宁海棠苦笑一声,垂下了摸着宁飞廉头顶的手。
这声苦笑其实是在自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误导自己弟弟,让他以为段熠微不坏。
但段熠微……也的确不坏。
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了,城外还真的被段熠微栽种了十里的海棠树,虽说还没彻底开,但含苞待放的花蕾预示着它们即将绽放。
花香越来越浓郁,沁人心脾。
宁海棠看着这些花发呆,蓦然想起,段熠微之前在自己胸口塞了一把他的琉璃扇。
于是慌忙伸手去摸,手指碰触到的却是一块块扎手的尖锐物,掏出来一看,扇子碎了。
一整把琉璃扇,碎成了大小不一的十几块,躺在他的手心,在光照下折射出五彩的光。
“碎了……?”他的内心突然涌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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