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景昕没有起来的意思,宋羿低声开口:“太子,你吃多了鹿肉……”
宋景昕此时最听不得他说话,出手按住了宋羿的嘴,见对方被捂住了鼻子无法呼吸,又将大手向下移了移。
“鹿肉……上火,你别动。”他趴伏着将身子向上躬了躬,说道。
宋羿动弹不得,他见宋景昕的眼神仿佛冒了火,当即一动也不敢动。但活人总是要呼吸的,鼻息免不了打在宋景昕的手上,害得那手捂得更加用力,手臂也随着微微颤抖。
宋羿无比后悔,为了查看宋景昕后腰的记号,他蓄谋已久。只是看都看了,鹿肉也吃了,酒也饮了那许多,还拖着不走谈什么谈。什么事非得眼下谈,为什么不能穿好衣服正正经经地谈。他自己还算好,宋景昕可只穿了一件浴袍。如今宋羿受制,随便动一下,都有辱斯文。
宋羿胡思乱想,宋景昕却更不好过。他单手撑着身子,强忍着不压到宋羿身上,难过地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我这是干嘛,还不走,脑子坏了么?”他心里想。
宋羿被宋景昕的酒气扑了满脸,见这人连眼睛都闭上了,也不知还要持续多久。他开不了口,便向上顶了顶膝盖。
宋景昕一弹,睁眼瞪着宋羿,见宋羿也看着他,尴尬地连额头都红了。他撑起身子,也不及对宋羿说什么,慌乱地捂着衣襟跑了。
宋羿撑着地面坐起来,揉了揉扭伤的手腕。他瞧着宋景昕狼狈的背影,心道太子果然是个断袖。他本就有所怀疑,还计划着利用这件事做些什么。算来算去,却忘了自己也是个男的,且得防着太子才是。
第四十四章 秘告
宋景昕慌得很,一心想着离开水榭,不曾注意来路。他跑出很远,直到没了路才停下来。他环顾四周,见已离了汤池,眼前的假山似是边界,通过缩模真山的一角,半掩住背后的群山。此路不通,无论是回去水榭还是离开,都得原路返回。况且太子身上穿得仍是浴袍,需得回房换身衣服才好出门。
宋景昕寻着来路向回走,离开温泉后,衣衫单薄得有些冷了,他却浑然不觉。脚下的趿拉鞋并不跟脚,太子浑浑噩噩,偶尔踩到青苔还会打滑。
本是寻着来时的方向走,却似乎又走岔了路,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宋景昕见周遭景物陌生,更加不辨方向。宋羿那头,许是因他方才的举动受到了惊吓,竟也没派个人来接。宋景昕蒙头转了几圈,听见猫头鹰“咯咯”的叫声,林子里忽地闪出一个人影。
“公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那人幽幽地问。
宋景昕被吓得一个激灵,后退时脚下打滑掉了鞋。他警惕地盯着那人,伸长右腿,用脚趾将鞋勾了回来:“阁下是?”
那人见宋景昕警惕,提起手中灯笼,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下巴。
“公子不记得小的了?”
宋景昕瞧那忽明忽暗的半张脸,勉强认出是早上服侍自己用饭的管事。
“额,迷路了……”宋景昕咳了一声,“烦请管家引个路。”
回到客房,侍从点起炭火捂暖了床,又服侍太子换上干净的寝衣。宋景昕这才发觉头发散乱未束,方才又穿着一身白衣在树林里飘荡,合该比那管事更吓人一些。
宋景昕拍了拍额头,心道近来怕是魔障了,明明是寻常不过的场合,却总爱胡思乱想,那管事的哪里就像鬼呢。
“楚王呢?”宋景昕问。
“殿下今日累了,已然睡下了。”侍女回答。
“这么早便睡了?”宋景昕心道怕是恼了我,不想见我罢。
“是,”侍女又道,“殿下睡前吩咐厨下给公子做了安神汤。他道公子饮多了酒,怕是思绪纷乱不好睡的,喝了安神汤便可得好眠。”
宋景昕不疑有他,乖乖地喝下宋羿送来的蒙汗药,一觉睡了三天。
两日前,宋景昕得知宋景时欲刺杀楚王,匆匆离开打算阻止。宋景时倒是不担心兄长的安全,但接连两日没有消息,宋羿却独自回京了。
宋羿回京后不曾回府,即刻入宫面圣。乾清宫自招待了楚王这位访客后,便没再开门,整整一日都没有传膳。候在外头的宋景时乱了阵脚,她不敢等得太久,以免有窥伺天子之嫌,便去了景仁宫皇贵妃处。
楚王走出乾清宫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却似有太多公务要忙,差人去尚书府上叫了人,在宗人府等待荀宽议事。
宋景时本以为邵凯的事发,在景仁宫坐了许久都不见天子来叫,才觉是自己想岔了。她心中仍觉不好,见皇贵妃也是一副慌乱的模样,便又去到宗人府打探情况。
晋王到得宗人府的时候,宋羿正与荀宽商讨玉牒之事。只见大堂内别无旁人服侍,案牍名册丢得乱七八糟,亲王与大员席地坐在书卷中间。宋景时叫侍从提着灯,想入内都不知从何处下脚。
“皇叔祖近日可瞧见过皇兄?”
“太子么?”宋羿低头翻着名册,“不曾见,似是有一阵子没见过太子了。”
“皇兄前日离京,说是要去庄上寻皇叔祖,皇叔祖竟没见过他么?”
“还有这事?”宋羿讶异地抬头,“但本王的确没碰见太子,想是太子改了主意,去旁的地方耍了。”说罢,他又微微蹙起眉头:“储君离宫竟不报备一声,太子当真胡闹。”
“既如此,本王派人去寻罢,不打扰皇叔祖了。”见宋羿油盐不进,宋景时不打算与他纠缠,决心自行找人。
“宋景时!”晋王转身欲走,忽听得宋羿喊出自己的全名,当即顿住。
“宋氏子嗣不丰,凡有男丁降生,又多体弱。你以女子之身扮作男子,为兄长祈福挡灾二十载。如今太子就要及冠,你也可以卸下担子恢复女儿身了。因你有战功,陛下怜你这些年辛劳,决意封你为护国晋阳公主。此事未有先例,待本王与荀尚书议定好具体章程,旨意便要下了,也不过是这两日。你这些日子也别乱跑了,回府准备册封礼罢。”
宋景时料想过许多情形,万没想到宋羿会这样处置。她呆愣了许久,直到小内侍唤她才回过神,匆匆道了声谢离开了宗人府。
玉牒没什么好看,宋景时走后荀宽也懒得做戏。他将手中名册丢到一边,用衣袖扫开两尺的距离。
“翰林誊抄不易,荀大人注意一些。”宋羿捡起一本名册,合拢后放到相应位置码好。
“晋王应当会去乾清宫,”荀宽摇了摇扇子,“她信不过殿下,定然要当面向陛下问清楚。”
“陛下不会见她。”宋羿道。
“怎么说?”
“陛下闭关了,不会见任何他不想见的人。”宋羿道,“不过先生若是有事,陛下应当愿意接见。”
荀宽了然:“陛下不想见晋王,皇贵妃这一脉的人陛下应当都不想看见。受了这么大的欺骗,陛下应当也想冷静冷静。”
“太子的身世当真是意外之喜,这事可得坐实了,别有反转。”荀宽又道。
“王永福找齐了当年的稳婆、太医、侍女。那稳婆说,永定侯夫人当年生产很顺利,生出的男孩也健康得很,后臀上方有三颗黑痣。那夜永定侯在外征战,稳婆拿了赏钱欢欢喜喜地走了。等永定侯回府,便听说夫人诞下的是一个死胎。”宋羿道,“两日后,太子府的文氏生产,诞下一个女婴。永定侯夫人以娘家人陪产为由,将孩子放在食盒中带到宫里,东宫那时候人多杂乱,浑水摸鱼容易得很。至于为什么不把女婴换走,学生猜是为了制衡秦王。”
荀宽觉得奇怪:“这许多人证竟都还在?”
“当年文氏生产的稳婆是宫里找的,王永福找到的时候已然被灭了口。太医便是一直照料晋王身体的那个,也只知晋王是女装假扮,并不知皇子假冒之事。王永福找到了那被灭口稳婆的家人,让他回忆当年的细节,又有永定侯夫人生产的稳婆作证,陛下心里便起了怀疑。”宋羿道,“我们查那么清楚做什么呢,只需将不寻常之处告知陛下。陛下起了疑,便会自行查证。只需将皇贵妃身边服侍的宫女内官拘了,严刑拷问,很快便有了结果。”
“那皇贵妃?”
“今日宋景时入宫,皇贵妃得知太子失踪,已然慌乱,并没顾及身边。此时天色晚了,她发现服侍的少了人,定然忧心。但人证已经被陛下扣下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贵妃又见不到陛下,也不知人是不是落到了陛下手中,即便落到陛下手中,也猜不到他们可曾招供、招了多少,想必是更加慌乱。”
荀宽了然:“皇贵妃一慌,便会找信得过的人出主意。”
宋羿笑了笑:“先生说的是,学生瞧那永定侯府夫人就很有主意。”
“想来永定侯府会有动作,只不知那永定侯是否知情,”宋羿坐久了,腿有些嘛,用没受伤的手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先生可以盯着永定侯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报知陛下。”
荀宽仍坐在地上,见宋羿挪开位置,倒将腿伸得更长。
“陛下竟没想着处置文家?还有太子,陛下竟什么也没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