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砚当时没做明确的回答,却在正月初十那天离开了燕云,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去西京的火车,小兵和二毛送他到车站去,天气晴蔚,阳光煦然,雪都化净了,这日也没什么风,燕云已不复腊月时的严寒,火车穿城而过,他看见旧时的红垩萧墙、王府苑囿,夹道的深松气静息清,窗隙里溢进来湿凉的味道。怀砚想,也许自己再也不会回燕云了,自己还是太懦夫了,何不等个几日再走呢,看寄情海岸张灯结彩,看他良缘结成、半城轰动。
他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光想想就痛彻心扉的事,何必要逼着自己经历……他从包裹中拿出那鸭绿色的洮砚摩挲了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他头脑中常浮现出些碎片,较之前清晰得多,只是没有情节,也串不到一起去,怀砚看着砚上那高个子的背影,他心里已清楚这是谁了,自己受伤醒来之后,身无长物,只宝贝似的护着它……不管此前经历过什么,他知道自己其实早就喜欢这个人,不过现在的自己亦有新的打算和目标了。
正月十五的夜晚,燕云城里虽不似往年炫紫流丹,却也举办了灯展,好歹有了些上元节的氛围,然而细细看灯的人却大呼上当,原来这些灯都是前些年撤下后留在库房里的,这也是特殊时节没办法的事,旧灯也比无灯强,因而仍是人满为患。结果九、十点左右全城就响起呜鸣的警报声,一辆辆军车却在刺白的探照灯下从南城驶出,人们吓得纷纷跑回家中,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是出了大事。几天之后方有消息报出,原是三百里之外的顺德军营发生了事变,一支潜伏了多年的新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第一次亮相南畿。
此事如同往烈油上泼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整个北方的局势,华北一带的新军迅速汇集聚集,逐渐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陆竞云在南畿接续忙了几个通宵,实际他并没有拿到成誉的批准,很多地方都采用了比较强硬的手段。他在军校毕业的前一年,贺子刚因病去世,辰安军中分裂派迅速占了上风,在一次国际性的军事论坛中,他代表国安军校上台做了发言,论坛结束后便有人找上了他,原来南苏军的最高级别军长成誉就在台下。
成誉很直接地表达了对他的欣赏,也大方袒露了南方政府意图统一的愿望,他很清楚这个年轻人的底细,这是个做间谍的极佳人选。
陆竞云没有立刻表态,因为从地域上来说,他对辰安军更加有认同感,直到他深入了解南苏军之后,他才意识到南苏军的执行力或许可以促成辰安军的蜕变,彻底破掉横亘在人心中那层隔膜。
后来陆竞云在成誉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他与贺子刚的一张旧照,还有满柜子贺子刚作战的纪实档案,他似乎体会到一些什么,随之而来的就是共情的心痛。
“陆竞云,你是不是疯了?!谁给你的胆子兵变?!”出了正月,山中仍是素裹冷峭,山道中跑来一匹快马,来人跳下马,掖好鞭子,取出证件扔给守营的兵士,怒气冲冲地往营帐闯,来人正是潜伏山姆皮具店的“裁缝”宋子戚,他见到陆竞云便毫不留情地痛骂,“你不想活了?!”
“‘黑鹰’殉职之后,我是北部新军的代理司令。”陆竞云快速审阅完厚厚一沓电报,递给档案员示意他下发,瞥了一眼帐篷前的宋子戚,抬步往外面走,“老宋,上次你暴露之后,我就知道这一仗也许不远了。”
“如果行动失败,成长官一定会枪毙你,如果行动勉强成功,你也有一半被处死的可能……尾大不掉、拥兵自重,这是大忌!”大冷的天,宋裁缝额上密密的都是汗水,“我以为你从不干没把握的事!”
“那是不到万不得已。”一队装有炮弹的军车驶来,陆竞云叫拒马前的士兵去检查,即使是大战前夕,此刻他脸上也没有显现出什么表情的波动,宋子戚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此人就算即将赴死,也会是如此冷静,或许他在很多年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你到底有几成把握?”毕竟是一同潜伏燕云多年的同事,如今势成骑虎,宋子戚忍不住道:“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八成。辽北的军械厂要盯紧。当时上将指定梁文哲为合作伙伴,因为他与美国人走得很近,我其实有些担心,却亦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东西按期弄了出来,就怕落入他人之手……我已拍电报给成长官说明情况,如果他不应允,宋兄要替我想想办法。”
“老美要是插手事情就更复杂了。”裁缝心里刚有些明朗,转念又觉得不对,“可那梁文哲不是没有斡旋余地,你走这步险棋绝对还有其他的原因!”
陆竞云的眉心微蹙了一下,没有再开口,他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棱,恍惚间又看到少年在辽北策马时的风景,宋子戚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悠远痴惘的神情,似有所感,刚要开口问,帐篷里电报员便飞奔着跑过来激动道:“司令!晋地大捷!新军正跨越太行山往京畿来!”
“好啊!”宋子戚心神振奋,拿过纸单连读了三遍,“陆啊,真有你的!这么说老大默许这次行动了!”
这时北面的炮火声也传了过来,群山颤动,声音缓慢沉重地回响波荡,树林里的积雪震落了不少,陆竞云把军帽扣在头上大步向防守线走去,这时候他不应该分心的,此时刘昊已暗随怀砚离开了燕云,所以他可以毫无牵挂地开展行动,可他还是后悔不已——他失而复得过一次,这次他却又把那人弄丢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可他当知道怀砚去的是西京时,仿佛感受到一种预感,也许只是错觉,却叫他心火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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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竞云终于铤而走险逃婚了
第68章 栾叶簌簌
燕云 暮春
三个多月过去,局势已渐次明朗,除却燕云以北仍有分裂派在顽抗,淮河以南、太行以西均已归一,其实辽北一带的长官态度暧昧,胶着的根基就在燕云,陆竞云想办法做了些争取,却发现自家上将已被软禁起来,而楚恭也被他的举动触怒,倒向了另一头,双方僵持不下,成誉暂没有追究他的贸然行动,派人参与了几次谈判,效果却不太显著。
今年几乎没有倒春寒,雪化尽了,树梢就翻出绿意,再过了段时间,“柳树狗儿”掉得遍地都是,毛绒绒地堆在路边,夜里走路踩到常让人以为碰到了什么小动物。
梁文墨从回到燕云就因为和他哥的官司搞得焦头烂额,每天回到房子里都是深夜,但无论多晚苓窗都会等他,看他眼睛熬红,梁文墨觉得心疼,叫他困了先睡,苓窗却不以为意,总会煮一壶喷香的鲜奶来,梁文墨素来晚上是喝冰酒的,却不忍拂他的心意,喝下热牛奶倒也睡得深沉。
他在南洋跟自己父亲争取的时候,自觉受了欺负,恨不得把他哥哥拥有的一切都抢过来才好,可最近却有些泄气了,每天掰扯这些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写作,在公司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想着回家听苓窗唱戏,吃他做的菜,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挂念苓窗这时候在家里在干嘛,对怀砚反而渐渐想得少了。
这日金乌刚刚西沉,梁文墨就开车从矿区回家去,把车子停在院外,悄悄地进了大门,果然听见那人吐字饱满的戏腔。战时不好寻老师,苓窗就自己摸索,他有底子有天赋,加上勤奋,现在已唱得很有模样了,梁文墨侧身躲在雕花木门的间隙里,偷偷去看苓窗,这时他已扮上了戏妆,正唱着《百花亭》:“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苓窗知道梁文墨不会回来这样早,自己一人也全无顾虑,不多时便渐入佳境,他几乎陶醉在戏中了,完全没注意到藏在门边的身影。
梁文墨在门口望得入迷,先是叹他演的传神,可后面愈瞧出他脸上的媚态了,苓窗为演好学好杨贵妃的模样,今日是喝了酒的,眼丝流转间都迷离起来,此时天色尽暗,院子里泛着潆潆蓝色的夜光,梁文墨周身站在黑暗中,竟起了些异样的心思,咿呀婉转的曲调勾得他下身发紧,抬眼又见少年腰线有致和臀部圆润,居然觉得春情如炽不可控制,他费了好大力气强压下去,而后才推门而入。
“先生,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早?”苓窗见他回来,忙停了手上动作,脸上红了一红,定定神上前接过梁文墨手中的公文包,替他脱下风衣,梁文墨由他服侍着,顿觉一天的烦躁疲累烟消云散,又嗅见他身上弥散出似有若无的酒香,这一瞬更是心猿意马,“今天不想忙了,只想回家来……你喝酒了?”
苓窗嘴唇被酒液染得亮晶晶的,他抿了抿唇,低下头小声道:“我偷饮了先生的梅酒,请先生责罚。”
“是为了练戏嘛?我怎么会责罚你,早说了叫你拿这里当成家。”梁文墨爽快一笑,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有些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我没给先生准备。”苓窗心里着急,当着梁文墨的面脱下戏服来换上便衣,“我现在出去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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