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女闷悠悠愁似春暮,盼佳音等佳音音信杳无,满怀的相思苦我对谁来诉,春一去空留的花落叶蔬,花落叶蔬。”
滞涩的街巷中,竟隐隐遥遥传来了细微的唱曲声,梁文墨原本是听惯了京戏的,总觉得豫戏文词不雅,妆面不精,但这一刻在凄风冷夜中,嘤嘤几句唱词却当真带来些人间的情味,又暗合自己心境。
梁文墨踩着积雪往街巷深处走,原来这条街上有不少茶馆戏园,是专供人消遣的地方,各户均是铁门紧锁,垂头还可见这层落雪下纷杂的脚印,想来众人都早早地撤离走了,只有一家茶馆半掩着门,投出油灯的微光,梁文墨走近的时候,里面唱戏的旦角儿细细地低泣起来,梁文墨不禁一笑,还真是“十出豫戏八出哭”,他也不迟疑,轻拍了两下门环,就推门进去了。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茶馆,一破旧的长椅杂乱地排在台下,幕布绛红,让台上人的粉衣都带了绯色,那人听见叩门就停了唱腔,怔怔地看着梁文墨走进来,像是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才轻盈地缓步走过来,像踩在莲花之上,柔声道:“客官,茶馆今天下午就打烊了……”
梁文墨凝神一瞧,这是个极年轻的男旦,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有股淡淡的胭脂香气,没上妆面,秀眉像一弯新月,秋水般澄净的眸子黑白分明,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眼波流转间竟有些神似怀砚,虽说不如后者标致,却也是算是清秀恬美了。
这衣着贵气的男人不搭话,只在认真注视着自己,男孩羞得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垂下眼眸来小声说,“客官……外面不太平,您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呢?”
“外面不太平,你不是也还在这里练戏么?”梁文墨走到中间的那排长椅前落座,搓着手道:“怎么这样冷,厅里没生炉子吗?”
“炉子太小,热乎劲儿传不到台上去,索性就给灭了。”男孩走过来,挽起长长的袖口,用铁剪添了几块炭,又燃了木块丢进去,炉火渐渐就着得旺起来了。
梁文墨看他如此消瘦,细腰不堪一握,雪白的手腕旁侧还有些青迹,便知他没少受苦,因而带着些恻隐之心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
“十七,您叫我苓窗就成。”苓窗给他把茶具拿过来,梁文墨制止了他,“你们这儿有没有酒?”
苓窗讶异地启眸看了梁文墨一眼,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杜康来,梁文墨如获至宝,把它打开倒到茶杯里就痛饮起来。
“你给我唱几出吧?这些都给你。”
梁文墨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来放到桌上,苓窗吓得连连摆手,直说用不了这些,班子们不在,自己也没扮上,演不透彻的。
“无非是桃花粉面,杏眼樱唇,不画也有了。方才我听了,你嗓子好,清唱照有韵味。”梁文墨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苓窗就请他点戏,他说自己也没听过多少豫戏,随意唱。
“九尽春回杏花开,那鸿雁儿飞去紫燕儿来,蝴蝶儿双飞过墙外……”
苓窗觑着他神色,回到台上唱起了《桃花庵》,他边唱边想,像这样风度的富家公子,还能有什么忧愁烦恼呢?
第61章 错抱鸳鸟
一曲终了,梁文墨酒已饮下大半瓶,怔怔望着台上不置一词,苓窗看了他一眼,悄悄然退下了幕后去,片刻后上来时已是换了套俊俏的武生装扮,海水蓝的纹理愈衬得面色白净,而披上云肩却显得身量宽厚了些,丝穗晃坠间,一手皎白马鞭甩得纯熟,也换了清澈高昂的唱腔,“少年挽弓兵气盛,飞鞚似箭戟刃冷。西风裂帛东山白,不肆不刿纵远征。”
梁文墨听了头一句就觉得异常熟悉,酒精的作用下,脑海一时混沌没有立刻想起来,再听下去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迅速燃烧沸腾,待他话音落下就便循着那调子吟哦道:“闳旸长烟拥塞城,万疆四海畏风稜。徂岁何以忘衷情?唯怕腰间别空瓮。”
听他能不假思索地和唱,苓窗不禁怔在台上,“您……”
“我便是……墨松。”梁文墨头脑已有些混沌,但关于写作的事情他还隐约记得,《武生》这部小说是他十三四岁时的处女作,那时他还并未成名,随便起了个笔名,投在了一个不太出名的出版社,不想还真被人读过记住,更没想到这唱戏的少年甚至为这篇文章里的唱词编了旋律,还用此来劝慰自己。
“先生……您真的是墨松?”苓窗此时才回过神来,提着衣摆疾步下台,梁文墨看着他翩跹模样,失神了一瞬,然后就带着些得意吹嘘道:“这本书十五万字,六十二章,我再清楚不过……告诉你,我用了十天就完稿了……”
他说得放浪离谱,苓窗却深信不疑,他看着这个醉酒的男人,怔怔地想,怪不得此人即使面露无尽愁绪,周身却有种让自己着迷的文雅气质,他再想到书中的情节,杏眸中就噙满了眼泪,那文中的主人翁与自己有很多相似之处,他幼时是个孤儿,五年前被卖到戏院里来学艺,好不容易有了营生,却又不肯屈从一些色胚的淫威,因而常被老板打骂……其间苦楚自不必说,也许正是被那一本小书温暖着,他才熬到今天。
“先生。”苓窗拭了拭眼泪,鼓起勇气缓缓走到梁文墨眼前来,“谢谢您能写出这篇文章。”
梁文墨岂知他的心思,此时已仰头把酒全饮下去,迷迷糊糊俯在桌案上,茶碗都推掉了两个,“你谢我什么……”
“唉……先生,您喝醉了!”苓窗将他扶起来,轻声说,“先生有什么烦心事,都不该这样糟蹋身体的……”
“为情所困,你年纪轻,不懂得……”梁文墨说着醉话,眼镜从鼻梁上滑落,苓窗眼疾手快给他取下来收好,梁文墨向前一倾身子,就栽到了他怀里。
苓窗低头看着这作家紧锁的长眉和被酒沾湿的脸庞,才发现他长得也十分端正清俊,他回想着他刚才说的“为情所困”,心里不知道涌上了些什么情绪,眼眶却更有些酸热了。
“怀砚……”梁文墨紧紧抱着面前的人不撒手,苓窗猜想这便是他心上人的名字,轻叹一声,费了好大的劲将他搀扶起来,踉跄着走向里屋。
戏班的宿舍里有几张小床,苓窗把梁文墨弄到自己的床上去,自己打算去旁边师兄的床上凑合一宿,结果在扶那人躺下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就被梁文墨压到了身下去。
苓窗才十七岁,身量还没长开,加上本就清瘦,哪里推得动一个带着酒劲儿的成年男人,漆黑的夜色里,他只能感受到这个作家衣服上的香气和酒气,他感到他的脸和身子像是着了火一样滚烫,随后一双饥渴索取情爱的唇瓣便吻了上来。
“唔……”苓窗唇上一软,心知大事不好,再想抽身已是不及,因为那人尝到了甜头哪里还会放他离开,舌也卷进唇齿,苓窗被他疯狂竭力地吻着,脑子像炸开了什么东西,四肢都发起麻来,软软地使不上力气……再加上那一套搓磨抚摸,更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不可控的东西拉着,虽然没主动回应,却慌张无措地胡思乱想——原来……吻是这样的感觉吗,为什么和他会这样舒服……
梁文墨胡乱冲撞一通,倒也没循到门路,自己也许是有些累了,低喃了一声怀砚的名字,就趴在苓窗身上,呼吸渐渐均匀。苓窗粗喘几声,伸手触到了他面颊上的湿迹,翻起身来扶他躺好,坐起来想,这个名字怎么这样耳熟呢?
再一转眼,他瞧见了那人裤间支起来的帐篷,不禁羞得满面赤红,胡乱给他盖上被子,就跑到离这里最远的一张床上躺下。
苓窗未经情事,尽管方才不至于失身,却也叫他心如擂鼓,平复许久一颗稚嫩的心脏兀自通通乱跳,索性起身坐在窗前点起油灯,拿出那本被翻旧的小说,愈看愈觉得有味,当看到那句唱词的时候,忍不住回眸去看床上已经睡熟的人,再想起梁文墨说的“为情所困”,心里怅怅地不知是怎么回事,面前的书反而也再看不下去,只在案前等着天明。
梁文墨酒醒的时候,窗纸已彻底泛白了,隐隐还能听见炮声愈来愈近,屋内却安静如初,米粥的香气灌进鼻腔,梁文墨揉着鬓角坐起身来,就看到那少年在将熬好的稀粥盛在木碗中,脸色苍白憔悴,仿佛没休息好。
“墨先生……您醒了?请喝些粥吧。”见他走过来,苓窗有些紧张,慌忙把粥摆在桌上,梁文墨这才想起前夜里的些许片段,额上立刻渗出汗来,那春梦过于真实,他真不知是与周公一游,还是抱错了鸳鸟,情场上经历万千的人,这时反倒局促不安,轻咳一声坐下舀粥,又瞥到自己写的那本小书。
“此书已出版十多年了……当时胡写乱写,什么技巧都不懂得,难为你还看下去。”梁文墨颇为感慨,他放下手中的勺子,捧起那书来随意翻了两下,就看到某些书页上几许斑驳,仿佛是泪渍,这一下他的心仿佛被狠戳了一下,下意识抬眼,正与那人秋水般纯净的眸子相碰,怜惜爱护之情一下子冲涌到心头,当真让他不知所措,正失神着,苓窗却敛下眼睫轻声道:“文章要打动人,也许有时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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