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龄与陆竞云相仿的男孩子站在街对面的城墙根儿下卖熏鱼片,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壮实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脚下的凉鞋都掉了底儿。
因为他个子也比较高壮,陆竞云便注意到了他,但他向来不爱交际,没事儿时就坐在路旁看书,并没有与他讲过话,而那男孩见他看书,也好奇地探过头,好似也看出陆竞云性子冷,终归没走过去打搅。
夕阳的红光把整个街巷照得绚丽,陆竞云手上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地形和据点也被光抹亮,这一下他觉得那些神秘紧张的遥远地点都仿佛活起来,把他拉陷到炮火连天的战场中。这时候没什么询价的顾客,他就一直看到太阳落山,再站起身来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抬眼看到那男孩子还在那里,陆竞云就从书中抽出几张毛票来,走到他车前去。
“来哈几斤?”男孩很热情,一张口是股浓浓的西北腔调。
“几斤用不着,我来个两三片填填肚子。”陆竞云说。
“拿这填肚子?”男孩惊诧地看着他,“这又不兴吃!”
“这不是熏鱼片吗?”陆竞云也愣了。
“撒嘛,这是上好的金城烟叶咧!”男孩哭笑不得。
陆竞云凑到车前一嗅,果然一股烟香,他颇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没见过这东西,只觉得与我们辽北的熏鱼片很像。”
他回身往街对面走,那男孩又把他拉住了,“俄瞧你一直在看书,你在看撒嘛?”
“贺子刚的《林东剿匪战纪实》。”
“俄找这本书好么久咧,你看完能借俄看看不?”听到辰安军的贺子刚,男孩眼里也放出光来,“黑间请你咥饭!”
这西北男娃叫高林,他一看陆竞云有这本书,就把他缠上了,俩人就近到饭馆点了砂锅牛肉和二米饭,边吃边聊起来,原来他也是个有从军梦的小伙子。
国安军校就在西京,离高林家里很近,陆竞云问他怎么跑到辽北来,高林就冷怂坏怂地骂开了,原来他有个在辽北的远方亲戚,说他在这边认识什么军官,能给他介绍到军校去,他傻乎乎地告别了爹娘过来,带上这些年家里攒的钱,还拉了一车上好的烟叶,临到辽北,那亲戚却卷了他的钱跑走了,他身无分文,只得把烟叶卖了再慢慢想办法回去。
两个人都想读军校,又都没钱、没背景,自然有的聊,高林性情直爽,陆竞云也觉得与他相处起来还算愉快,再看他穿的比自己还烂,吃完饭就先把单买了。
高林就不乐意了,“你能得很,下次俄请。哎,你住哪达?明日俄搬过去和你一块儿,能省些钱咧。”
“这不行。”陆竞云说,“我有个朋友在上辽北中学……等他考完了试,可能要来我这里。”
高林看着他的神情,促狭地笑起来,“哦?撒朋友?这女娃是不是美得很,攒劲得很。你看看你那样子!”
“他是我之前东家的儿子。”
“男娃怕撒嘛。”高林无奈,“睡一张炕不就得了,我以为你想偷着跟女子干那事呢。”
“算了,不成。”听他这么说,陆竞云脸有些发烫,“我们一块儿做活找门路自然可以,住就算了。”
“那行吧。”高林拍了拍推车上剩余的烟叶,“走咧,明儿见。”
陆竞云别了高林之后又去了辽北中学前,今天晚上学校前很热闹,看样子是学生们考完试可以出来玩耍了,他在角落里等了挺久,却没有见到徐江眠的身影,想着他可能有事,就自己默默回了棚屋,后几天他再去等的时候,就有个戴着眼镜的消瘦男孩子自称是徐江眠的室友,走过来递给他一封信。
徐江眠话说得简短,只道家里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过些天会来城里找他,没提到具体缘由。其实这无可厚非,陆竞云觉得他许是怕自己不爱听徐府的事情,因此避而不谈,可他仍希望这封信长一些,这寥寥两句,不知为何总有些疏远的意味。
高林经常来棚屋里找他,有时候提上烧鸡,有时候买些奶嚼头,这些东西对他目前的境遇来说,应该不算便宜,然而高林却很舍得与陆竞云一起分享,陆竞云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却觉得与这个西北娃娃挺合得来。他起先是把徐江眠当做朋友,后来却又将他包进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角落,他也不知道他该算是什么,只知道如果徐江眠是个女孩子,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娶她。
转眼到了一年里头最热的时节,高林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消息,说是有个姓孙的炮兵团长府里招家丁,他撺掇着陆竞云与他一同去,“不然你到哪认识军中的人嘞,不读军校,直接去做低阶士兵,在战场上做人肉炸弹,俄才不要,俄家里再怎样也不缺那卖命的钱。”
陆竞云蹙起眉头,他有些犹豫,“但是这样一来,如有机会从军,势必要成为他的爪牙。你想过没有?”
高林反驳,“你还有别的办法?咱俩同年出生,今天再不成,可就没机会了。再说,俄们在军校三四年的时间,这里头变数还多着咧。”
“日后真倒到另一头,就等于背信弃义。”陆竞云虽然佩服他敢作为的胆识,当下却不能认同高林的观点,军队内部的这种纷争,总能叫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时陆汝兴是鲁东商会的会长,但出了事情之后,商会的那群人散得比谁都快,落井下石者亦不在少数。
“俄在俄们县城那群娃里就算是轴的,你咋比俄还轴。”高林抓摸着自己剃的短短的发顶,“按说介绍信都不应该有的,可你有啥办法,还得循人家规矩来嘛。”
陆竞云沉默了,继而他打算逼自己一把:“倒是我不懂变通了。”
二人打定主意,就收拾利落去孙府管家那里报名,因为都算得相貌堂堂,自然是过了选拔,接下来的几天就要往府里搬了,陆竞云一直惦记着徐江眠,他回棚屋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也留信说明了去处,徐江眠有这里的钥匙,若来这里就能看见。他在油灯下执笔的时候,不知何处遥遥传来筝声,正是徐江眠弹过的那首《春光》,虽与钢琴韵味不同,却扰得他心潮涌动。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来打开,那里面是一台墨绿色的洮砚,陆家尚未败落时,父亲把这品相极好的洮砚送给他,那时他刚学着研墨,陆汝兴就玩笑道:“以后你长大娶了媳妇,就叫这台砚伴着你们相濡以沫罢。”
自看过徐江眠那画之后,他也早想送他些什么,身边只有这东西还算拿得出手,加上父亲玩笑的一层含义,此砚就更寄托了他隐秘的情愫。
他在余大伯那里学挖参的时候,货栈里有个爷爷喜欢篆刻,他也抽空学了一些方法,借了工具在砚边草草刻了他们并立松江之景,又在砚后刻了一个“江”字。
以后还能相见几次,都是未知,他有一腔嘱托的话想诉说,可终归不善言辞,只在最后写了一句“珍重”。
孙团长眼神挺毒辣,在他选的这些所谓的“家丁”中,他一眼就相中了陆竞云和高林,尤其是陆竞云,这小子坚毅沉稳,不怕累,能吃苦,而且还有一些军事知识上的储备,可以说天生就是从军的材料。孙团长想在五年之内当上旅长,他必须在各方面胜过三团的邹团长,但他因为出身不算很好,全靠战功走到这个位置,跟人家正规军校出来的老邹还差得远,在国安军校的影响力也就自然弱了许多,年年他手底下进的人都不太合意,他亟需发展自己的人才群队。
在集训几次之后,孙团长就已打定主意给陆竞云和高林开介绍信,甚至如果他们文化课成绩差一些,他也会想办法给他们送进去,现在他需要的就是他们明确效忠自己的态度,并且与他签一份秘密协议。他叫过他们一同吃饭,高林好像有些上道,私底下亦有那方面的表示,可那陆竞云就是不露声色。
这要是一般人,孙团长早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但这小子综合素质确实不错,孙团长也算惜才,他把他单独叫过来把话说了个清楚,如果陆竞云不签协议,他是不会送他入军校的。
“介绍信不能白开,这我自然清楚。我可以用日后个人的补贴和军资连本带利地偿还,但是那些协议上的条目,恕我不能接受。”这些日子下来,陆竞云也对孙团长有了了解,看他生活上一些铺张的做派,他就认定他不是良主。
孙团长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禁怒火中烧,“呵!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小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怎么,不想跟我老孙搭上关系?你他娘的给老子滚!”
陆竞云没犹豫,转身回屋收拾行囊了,他也憋着一股气,其实自己早就预见到这样的结局,他就不该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来到孙府。
高林见状急得直骂,“你这怂货,弯下一点儿腰,能要你的命么?”
“算了,我决意从低阶做起。介绍信这种形式,我实在接受不得。”陆竞云想起父亲心里有结,加之性格使然,他打算放弃这条捷径。
“疯逑了你,做低阶等于自暴自弃!你还不想站队划党,那你去开个最高军委的介绍信咧,没人敢再逼你!人不大,事还多得很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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