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眠喜欢陆竞云的字,那笔势走转和他本人一样,锋利硬挺,他还暗自模仿过那些字条上的笔迹,亦能写个八九分神韵,现在就连他自己写字,也受了些影响。
“南苏军东北军长成誉残忍成性,杀良冒功,其手下间谍营渗入北部,虐待俘虏,专以酷刑取乐……”徐江眠读着报道就蹙起眉来,“我在看过好几次这个成军长的报道了,写得真似胡人眼中的冉闵般叫人闻风丧胆了。”
“辰安南苏本是一家,党争十年,分裂到如此地步,倒令人叹惋。”言及军事,陆竞云神色就变得很庄重,“我自己品味,辰安太注重形式上的东西,表面看起来与南苏不共戴天,言语措辞强势,政令上却怀柔,有时更有偏安消极的意味,而从长江附近几次大小战役来看,南苏应该是较为主动的一方。”
“军委书记贺子刚与成誉是旧时战友,听说他一直尽量避免与成誉正面交战,不知道这与整个辰安军中的态度是否有关,他任期满后,辰安军中可能又是另一种情形。”徐江眠虽更爱好文艺,却也关心时事,他好奇道:“远钊哥,若你有机会,会如何选择呢?”
“国安军校的学生大多是根据家乡来选择的。”陆竞云想了想,“如果抛开地域因素,我们所见只是冰山一角,不了解的情形下我也难以抉择,只能说,统一才是最终大势。”
“我认同。”徐江眠一手拿报,一手轻击膝盖,“若有趁此机会,与外国佬勾连打其他主意的,那真是其心可诛。”
“敌在内部,难免阻碍自强。”陆竞云点头。
聊了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又说起在辽北中学的生活,徐江眠一心想着考学,他说自己理化的成绩有些弱,有空就在自修室补习了,并不关注社交,可陆竞云却能感觉到,他在学校里一定是很招人喜爱的,想到这里,他就又有些失落,如果他也能与他一起上学就好了。
两人聊个没完,沏的一壶奶子都喝完了,徐江眠才想起取出怀表看,竟已将近子时,他便一下子站起身来,“糟了,学校的宿舍已经关门了。”
陆竞云也跟着他起身,“那怎么办?”
徐江眠只抿了嘴不言语,陆竞云就问:“在这里你可将就一下?”
徐江眠启眸略带嗔怪地看他一眼,拿起两人喝过鲜奶的空杯去涮洗了,陆竞云才明白他是愿意住,于是绕过炉子铺被子去了,转过身去的时候,一颗心脏毫无章法地乱跳——这里虽有两条被子,但炕却不大,若是挤在一起睡,自己指不定是要失态的。
因而他克制杂念,铺好一床被褥就开始腾挪地上的空间,徐江眠把洗好的瓷杯放在布满裂纹的桌子上,回身瞧见这一幕不禁有些失落愠怒,“远钊非要这样生分么?地上阴湿,睡一晚非受了凉不可!罢了,我走还不成……”
“地方太小了,我是怕你睡得挤……”陆竞云见他真的去开门,一时情急,大步上前就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臂,徐江眠扛不过他,被他拉着回身,可眼眸仍低垂着,羽扇似的黑睫仿佛藏着心事,看得陆竞云心尖儿一阵阵地颤栗,他放柔了声音说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
徐江眠依旧不理,陆竞云又哄了几句,就无奈道:“你到底要我怎样么?”
徐江眠这时候抬起头来,眸光湿润闪亮,原来他嘴角早已偷藏着笑靥,“远钊,你为什么都不叫我名字……下午你见我时叫我什么?”
陆竞云先是愣了一瞬,忆起来后脖子和脸自下而上迅速涨红,徐江眠瞧在眼里,笑得喘不上气,挣脱他的手臂,和衣躺在床上去,他望着那棚顶上斑驳的字迹笑着想,他怎么这样有趣呢?既是不爱讲话,脸又那么容易变红……可是他面对他人又总是拒人千里的模样……这样被捉弄后的窘样,好似只有自己才看得到。
他正笑着胡思乱想,陆竞云平复过脸色,走到在炕前就倾身下来,徐江眠翻身想躲,可此刻那劲瘦的手指已伸到自己腋下抓挠,他边笑边踢他,陆竞云却用双膝将他腿部抵住,手不留情地在他腰腹上游走,垂首在他耳畔说道:“许久不见,倒会用话编排你哥哥了。”
“还记得我这弟弟啊,我以为你是贵人多忘事……”徐江眠被他弄得喘了起来,两人挣扎间,陆竞云手指隔着衣物,不小心扫到他左乳,这一瞬痒麻的电流就顺着徐江眠的脊背窜了下去,古怪的快感登时席卷了他整个脑海,徐江眠不禁停止了反抗,只怔怔仰望着面前的人。
他身上的校服被弄乱了,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颈上面上尽是桃色,陆竞云也停了手,眸色晦暗起来,他毕竟早就对他有着冲动和欲念,此情此景下,难免起着那样的反应,他一个翻身从炕上下去,头也不回地奔出棚屋去,“我去给你打水洗漱。”徐江眠看他脸色忽沉,有些不明所以。
待他再回来时,身上已用冷水洗过,头发也湿漉漉的,徐江眠埋怨他不在暖和的屋内洗,陆竞云却道无碍,他把水烧开后兑在铜盆里,用手试了试温度,柔声叫徐江眠下来泡脚,待看到那人一双干净嫩白的脚丫放到水中之后,他就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身去抱柴火。
徐江眠泡着脚抬起头,陆竞云正蹲在他面前给火炕添柴,高高的眉骨挡了视线,徐江眠看不到那双深邃的眼,却已因他面目明朗轮廓暗自着迷,不禁又想拿他打趣,遂轻笑着说:“远钊,你好会照顾人。”
“在徐府时,你可从没这样说过。”陆竞云带着宠意看他一眼,他倒适应得也快,这时候已面不改色了,“洗完就快睡吧,明天你还要上课。”
徐江眠乖乖擦干脚,洗漱好钻到被子里去,他躺下时看到陆竞云未把盆里的余水倒掉,只续了些热水,就把脚放进去,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亲密感来,搅得他睡意全无。夜风此时止尽,薄薄的窗纸外不见星子,春虫安歇,夏虫未醒,只噼啪作响的柴火燃在身下,好似世界乾坤就缩减成这窄窄一方旧炕。
陆竞云熄灭油灯,和衣躺在另一床被子里,他看到徐江眠仍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细细看着自己每一个动作,忍不住伸出手刮他的鼻尖儿,“还在看什么?”
“远钊哥……”徐江眠的声音黏腻腻的,他好像在酝酿着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我班女生都去你那里买参么?她们平素可不吃这样的东西。”
“……管她们是为了什么,买回去不糟践就好。”陆竞云笑了笑,并不在意。
“她们是见你俊朗,才有心搭话……”徐江眠语气有些微妙,“之前在府里,我早说春岫和海棠那几个姑娘丫头是喜欢你的,你总是不信……你走之后,她们哭了好几场呢……其实我……”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陆竞云正认真听着,带了些问询看着他,徐江眠才转口道:“远钊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陆竞云头脑有些发懵,他和他已然熟稔,却是第一次言及这个话题,他凝望着他那漂亮的面容说,“我没喜欢过女孩。”
“以后会有的。”徐江眠好似轻松地一笑,可陆竞云总觉得他脸上的郁悒突然被月色镀了上去,其实他忧伤起来极美,笼烟眉,含情目,仿佛《石头记》中的人物儿,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可陆竞云毕竟不愿见他伤情,正讶异着缘由,徐江眠却已是轻轻转了身背对着他,许久没有出声,裹着被子的肩膀缓缓沉了下去,仿佛随着这声轻叹,他对着墙吐出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陆竞云长久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肩膀从一动不动,再到有规律地起伏,他听闻他的呼吸均匀起来,然后轻轻撑身去看他白瓷般的面容——那上面竟有道微湿的泪痕,枕头上也被洇湿了一小块,长睫舒缓地搭在下睑上,有种婴儿般的纯洁无邪,然而他的唇像是偷饮过春日里的桃花酿般醴红,又有种撩人心魄的诱色,陆竞云痴望了良久,直至手肘已撑得酸痛发麻,他才颤抖着俯下身去,用唇轻触了那一道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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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
第34章 从军无门
春末和初夏这段日子,徐江眠得空便会来棚屋里,陆竞云虽欣喜他来,却不敢再似上次那样与他玩闹接触,下身那样若被看见,定会吓到那纯洁天真的人,也许朋友都做不成了。可是当期末徐江眠忙于结课考试无法出校的时候,他晚上回到屋里,看着那人枕过的位置,总会想起那日他俯在他身上的情形,在那个视角下,徐江眠像是一只熠采生光的珠蚌,诱人倾情采撷,诱人食之入腹。
有了这么难以忘怀的一幕,加之天气逐渐闷热,少年人难免烧起情火,深夜就想着他疏导了事,转天起来觉得自懊,克制一段时间却又不成了,索性在强烈想念他时随了心去。
政府日前出了新的货令,划定了交物的特定街道,对时段也有限制,陆竞云不能再在辽北中学附近串巷,只得到裕荣街去,其实他背来的山参也卖得差不多了,学费路费攒了不少,待清了货就该找别的活计做了。
辽北的天气永远干爽,最绵长的春雨不会超过两天,夏日的雨更是来去迅疾,地上不规则的水洼映着湛空上的淡云,偶有飔凉的风吹过,水坑便难以捕捉地缩小了,不用几个时辰,城内便毫无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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