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潭梦落花 (薄荷酒BHJ)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薄荷酒BHJ
- 入库:04.09
苏宴远远地望着,依稀仿佛,又回到苍山脚下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三尺青锋出鞘,同拒强敌,自己被刀光剑影里的一袭白衣牵动了心扉,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抛不开放不下,直至如今。
一别两月,他像是真的好多了,除了还需要多补一补,几乎又是记忆里遗世绝俗的样貌。山风掠过竹叶,拂动武林第一美人的衣袂,以及那一头用布带随意束住,夏藕口中被“暴殄天物”的墨黑长发,依稀宛然,光采犹胜昔时。
苏聆雪的心中,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温柔的思念,然而于此同时,一阵比先前更深的惆怅失落也袭上心头。
云毓病势痊愈,剑法造诣因祸得福迎来突破,他理应也确实非常高兴,但所有一切发生时,自己都没能陪在旁边,牵起白皙消瘦的手指,注视苍白的脸庞重新染上血色,空洞的眼瞳里现出久违的神采,每一件每一样,全都错过了。
别去归来,映入眼帘的,已是往日记忆里的冰山美人,如琼玉飞雪般清冷高华,即使朝夕相处,仍旧像远在云端般难以接近,使人踟躇驻足,迟迟不能道出心意。
苏宴忽然强烈地后悔,为什么临走前要强行保持理智,事情再急,至少应该与云毓相叙过才动身的,那个躲在床榻角落里无助抽泣,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死死抱住自己不愿松手,直到泪水湿透衣襟的宝宝,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时至今日,他甚至不确定,云毓对自己到底是怎样想的,会不会与面对白清洲一样,不过是出于某些缘故的一缕执念,或者仅止于亦师亦友?即使抱着相同心意,历经了那样灰暗绝望的病痛,加上知晓前情,会不会将一切都看淡了呢?
他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右腿。并不只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云毓原本是多么追寻完美的人,无论对自身还是周围相伴的人选,都不肯容忍瑕疵。如果知道了自己腿伤的状况,会有什么反应?
近乡情怯,莫非就是现下的心情?
他静静凝视了一刻,才慢慢转身,与来时同样轻而无声的退离了莫云海。
又是五六天过去,时令已是初夏,午后时分,天空飘下淅沥雨丝,山野间一派生机盎然,空气里弥散着泥土与草叶的湿润芳香。
云毓依然在林间练剑,连日下来,他脚下步法已经相当流畅,踏梅花桩如飘行水上,天地间细雨纷飞,葱茏的竹林草木尽数沐浴其中,然而他身周剑光如虹,雨幕被剑气弹开,竟无一丝能进入方丈之地。山峰卷动竹海,落雨渐转密集,他的剑势也随之加快,愈发紧促飞扬,犹如水泼不进的屏障。雨水为长剑带起的气流所阻,二十五根梅花桩下的地面几乎仍是干的。
他但觉体内真气流动,奔行得越来越快,全身百骸中如有一片片正在融化的薄冰,清凉无比,气劲自内而外,与剑势贯通相容,转折间,仿似峻峭绝壁忽而洞开,清分氤氲,眼前别有空明洞天。
恰如灵光一现,领悟只在瞬息,他已进入了九转折梅第六重。
云毓手中招式终于缓了下来,深深吸一口充满潮意的空气,将长剑归入鞘中,任由雨水落在发间脸上,沁入下方铺满竹叶的地面。此时此刻,他的感官知觉仿佛已全然打开,与周遭万物融为一体,前所未有地清明舒畅。
记忆里,父亲直到去世时也只达到了第五重而已,这就是踏入更高境界的感觉么?他不知不觉合上眼睛,水滴滚下竹叶,风穿过林间,一切都未曾改变,但又似乎与先前全然不同了。倏而心念一动,他举目望去,远处十数丈外,像有人影一闪。
“谁在那里?”他不假思索地纵深飞掠,但只来得及望见一片湖蓝色的衣袂,对方已经去得远了。
云毓在满目绿意的竹海中停下脚步,近几天来,他偶尔会觉得像是被谁的目光远远注视着,但每次都是稍纵即逝,如错觉般了无痕迹。该是璇玑阁的人,好奇还是误入?他抚了一下剑柄,徐步走出竹林,不知为何,剑法大进本应欣喜,他心中却突然生出一种无所凭依的空茫。如果没有人分享,夙愿达成又如何,第六重、七重甚至九重绝顶也不过是高处不胜寒,更加寂寞而已。
揽霞居前,奚茗画坐在廊下,正在欣赏雨景,一边用石潭泉水煮茶。
看见云毓,他含笑招呼道:“阿毓出关了?坐下喝杯茶。”
云毓点了点头,九转折梅的第七重需要习练积累,绝非旦夕可就,自己继续闭关已经没有意义。他走到廊下竹桌前,犹豫着问道:“谷主待在此处,可见到有人进出竹林?”
适才一瞥间,那道身影微微晃动,总觉得步态有一点踉跄不稳,莫名地令他心中在意。
茶水在红泥小炭炉上煮得咕嘟作响,散发香甜气息,居然是红糖姜茶。奚茗画斟满一盏推到他面前:“暖一暖身体,武功再好,大病初愈也不能淋雨着凉。”随即才闲闲说道:“你问刚才是谁,自然是苏阁主,这几天,他经常来看你舞剑,云堡主没察觉么?”
云毓手指一颤:“你是说,小苏……阁主他已经回来了?”
他向四周张望,烟雨如织,并不见那个人的影子,又禁不住疑惑:“既是来看我,为什么不说话又走了?连自己出言询问都不应声。”
“云公子,你自己算算看,闭关多久了?”梦仙谷主瞥一眼对面冰玉般的容貌,顿觉一阵赏心悦目,连责备的语气都不觉收敛三分,“他当然不好打扰,怕影响到你,只能小心翼翼地眺望片刻。”
云毓微怔,他从二重到五重进展甚是顺利,于是想抓住契机,一鼓作气感悟第六重,起初还惦记着一月之期,但不多久就全心全意沉浸在剑法中,浑然忘却了今夕何夕。
难道已经让小苏等了很久么?他低下头,在脑海中回想日月轮替了多少次,却又听见奚茗画悠悠说道:“况且……他的腿变成那个样子,谁都是始料未及,也难怪要躲在旁边,不知如何与你相见。”
云毓有一半思绪还在纠结时间问题,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入耳中,心里却骤然一紧,有些茫然地抬头:“阁主的腿怎么了,不是说,已经治好了?”
“重新接续的时机终归是太晚了,一开始就是勉强为之。”奚茗画摇着头,长长叹息一声,“本来好好养息,尚可收到一定效果,偏偏他不顾劝阻,伤势未愈就奔波劳顿,如今比从前跛得更严重了。”
云毓大吃一惊,急忙问道:“那么,可有办法医治,既是劳累所致,再好生用药休息,能不能好转?”
“不可能了,治病养伤都有规律,时机错过就是错过,扁鹊华佗也无能为力。”奚茗画唇边的微笑早已消失,面上现出忧色,“他的右腿已经承受不了再次接续,强行施为只会使得筋脉彻底废掉,再也不能站立行走。”
他看着云毓逐渐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终是叹道:“跛脚还不是最坏的,事已至此,也不能瞒着你。我查看了他的状况,以右膝受到损伤的程度,即使从现在起用心保养,待过得几年岁数渐长,到了三十岁上,恐怕也要不良于行,只能依靠座椅上安装机扩行动了。”
云毓脑中轰然作响,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不是每个人都说,小苏的腿疾很快就恢复了么,为什么突然间全变了?
滚烫的姜茶从杯盏中溅出,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奚大夫是世间难寻的名医啊,连他都说没有办法,那小苏怎么办?苏聆雪是如此才华横溢又心高气傲,这样的人,再过上三四年,就只能像自己先前见到那般,终日坐在特制的椅子上,用面具遮挡旁人的目光,一直一直,他怎么受得了?
一片混乱中,耳边仍听到梦仙谷主的话语,不紧不慢地说道:“云公子,苏阁主的腿疾恶化,是他自己急着出门又疏于休息造成的,与你并无干系。他回来后没有急着相见,是觉得冷静一下对两人都好,你也需要时间考虑今后打算。苏阁主已经吩咐了,而今你身体大致复原,半年之约便是提前完成,璇玑阁从此刻起不再强留,无论愿意回去苍山云堡、还是到幽州与家族团聚,或是江湖闯荡,只消想好了,凌霜夏荷她们自会为你准备行囊。至于我么,本不该置喙,但毕竟相识一场,你现今剑法大成,无论去往何处都是前程无限,不妨慎重地选择,以免未来遗憾后悔……”
“够了,去他的冷静、选择,我受够了!”云毓但觉忍无可忍,丢下茶盏,倏然站起身,雪白的脸庞已气得泛起绯红,“你这也算他的朋友么?我先前就不该听你的,像个傻子一样等了又等!阁主现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奚茗画道,“一般要么是松枫小筑,要么在下面的书房里。云公子且慢,不先喝完茶再走么?”
云毓已经转身,数息间就去得远了。
“一个两个,都没将大夫的话当回事。”他低声嘀咕,虽然被当面冲撞了一句,却丝毫不恼,目送对方衣袂飘然消失在烟雨里,脸上却浮起了笑意。
他停留在平山镇上已半载有余,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好不容易两名病患都大见起色,苏宴却来个逾期不归,他只好一边替好友看顾美人,一边耐心等候。结果云毓也不省心,居然不认真作息吃睡,整天闭关练剑。两个病号倒有一双不遵医嘱,奚谷主性格再好,也是会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