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找到你的,”他知道钟晚听不见,但他还是一片跑,一边喊道,“我会找到你的……北斗山庄北面是齐鲁,关东;南面是江南,百越;再往西,是昆仑,天山,荒漠,西域……我都知道,大不了一直找,找一辈子,天大地大,我总能找到……”
他说到此处,已经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直直跪在雪地里。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有人急匆匆地围过来,将他背到温暖如春的屋子里,紧接着周围乱成一锅粥,有人给他看病,喂药,擦身,施针,那些人又一个个从他身边退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只有沈沅守在他床边,也不怕过了病气,拿着一本圣贤书,困得和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一看就是一个字也没读进去。沈沉咳嗽了两声,他便猛地跳起来,惊喜道:“哥,你醒了!”
见他脸色苍白,沈沅忙将床边的温水递过去,道:“陈大夫说,你是急火攻心,一时烧了个迷糊。你这几天,老是被梦魇困着,可吓人了。哥,到底是什么梦,这么可怕?”
他一向觉得自己这个兄长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竟也有皱着眉头浑身发抖的时候。沈沉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梦到了漫天大雪,自己一个人无穷无尽地走着,偶尔有琵琶声清越,偶尔有月桂香气氤氲,偶尔又有一点模糊的白,在他眼前摇晃,但等他眼睛一闭一睁,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一个人走了许多路,脚印拖得很长,却始终走不出这一片苍白的雪域。
他只是靠在床头,望着窗外化雪后的景色,语气淡淡地开口道:“阿沅,我问你,北斗山庄北面是什么?”
沈沅不明所以,答道:“是菩提禅院所在的齐鲁。”
沈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再往北呢?”
“再往北么……就要到关外了。关外再北,我便不知道了。哦,哥,你要考我功课,对不对?”
沈沉不回答他,化雪过后的天格外明亮,刺得他的眼睛也疼。沈沅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回复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却听他喃喃道:“北斗山庄北面是齐鲁,关东;南面是江南,百越;再往西,是昆仑,天山,荒漠,西域……这世间山水地域,我皆了然于胸,但天大地大……我就算找一辈子,又如何找得到你?”
沈沅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平日里最冷静自持的兄长,此时已经满面泪痕。
***
沈沉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似的往脸上轻轻碰了一下,感觉没有湿意,便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帮身边的钟晚捻好被子,走到外头吹风。
昨日钟晚将过去种种和盘托出,缠绕二人心头多年的迷雾终于散去,散布在各年各地的碎片拼合,拼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来。他本以为自己今晚无心入睡,谁知平江涛声起起伏伏,还是叫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还久违地梦到了多年以前,钟晚与他告别时的一段往事。
不知站了多久,他刚想转身回去,有人忽然从身后给他披了一件披风,半是埋怨,半是关怀地嗔怪道:“……大冷天的,冻不死你。”
月色下钟晚容颜竟与梦中无甚差别,叫他不由得一阵恍惚。钟晚有些莫名其妙,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没睡醒?沈沉,沈沉?”
他一把握住坤泽的手,拢进自己的披风里,应道:“醒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四年的风霜雨雪,叫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然而犹如小儿蹿个,生长总伴着无可避免的疼痛。
钟晚见他脸色不好,刚想出言问几句,乾元却将他一同裹入披风中,十分珍重地吻了吻他的额心,这个吻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温存,仿佛月色星光在他额上一舐而过。
“天大地大……但我们再次相遇,便是缘分天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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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终于把这一章写出来了!!!是我非常早就想好的一章qwq
大家晚安~
第87章 疑窦生
二人在甲板上依偎站着,谁也不说话,像是在享受风雨欲来前最后一刻安宁。
许久后,灿烂朝阳自云层间喷涌而出,一道道落在平江水面上。远处龟船上的黄铜大钟又开始“当——当——”地响,昭告着今日的擂台比武即将开始,震得水波也微微荡漾。
沈沉替钟晚拢好披风,道:“走吧。”
谁知没走出几步,就有弟子匆匆跑上前来,道:“庄主!”
那弟子估摸着也听说了鹤船上的事,俨然没把钟晚当外人,直接开了口:“老庄主他……不见了!”
沈沉皱眉,脚下步伐越发快,身边的弟子几乎跟不上,只好边小跑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为了不再出意外,韩火一直守在老庄主房门外,但今早他迟迟不来,我们跑去一看,他竟已经被点了穴昏迷不醒……方才清醒过来,他说,子时三刻,他便意识全无了。”
韩火也算是北斗山庄有名有姓的得力弟子,可与贺枚一战高下。他被制服,北斗山庄船上的法阵禁制却纹丝不动,要么是船内出了细作,要么是来者武功高深。
三人一路走去,不断地有弟子对沈沉行礼问好。然而此时沈庄主顾不上回应,径直赶到沈林屋外,只见韩火站在门口,懊恼地叹着气,身边那少年一身劲装,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已经有几分以往的神采利落——竟是贺枚。
见到沈沉、钟晚,他们顿时和找到主心骨似的抬头喊道:“庄主!时公子!”
贺枚语速极快,如同往常那样条理清晰:“我方才问了韩火,子时一刻之前,他确信屋内没有半点动静,一直到子时三刻,他打算与其他人换班,谁料刚起身,就感到背后门被人打开,那人动作极快,他来不及回头就被点了穴,昏迷到现在。”
沈沉点了点头,率先进了沈林的房间,在他的床榻上细细摸索,终于摸出三根雪亮的银针来。他对着光看了片刻,道:“是有人在帮他。但那人不通医术,且性格急躁。”
见几人不明所以,他将银针递到众人眼前,解释道:“我每晚都要为父亲施针,有三根必须施加内力,布在内关、三阴、神门三处穴位上,一夜不摘,用以宁息安神。如今这三根银针上头有几缕血迹尚存,若是通医术的人来取,必不会见血,若是父亲自己取下,这血又少了些。它们被人草草扔在被褥里,可见来接应之人不算心思缜密。”
程妙彤、蒋初阳、罗杉、宋夜南皆已埋在母虫窟中,现下的平江夜宴虽然仍虎狼环伺,但能做到这一步的却是不多。沈沉思索片刻,道:“莫要让旁人知晓此事……韩火,你着手去办这个。贺枚,你先领着弟子去龟船擂台比武,一切照旧。”
***
演武台上,唐寻文手握两柄软剑,长身玉立,正等着第一位对手。昨日贺枚弃赛,他风头尽显,赢得轻松又漂亮,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台与他对决。
梁从芝在一旁摇头,叹道:“遇上强敌,便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如今的小辈真是愈发没有血性。”
她丝毫不介意将自己的几个徒弟也一起骂了进去,倒是段如沛温温柔柔地笑着说道:“梁掌门这话言重了,兴许小辈们是打算谨慎些,先观摩几局呢。”
一旁的肖石晴抚着阿赤的毛,轻轻哼了一声:“我只知道驭兽讲究耗、熬二字,要耗尽野兽的力气,熬到它坚持不了,再恩威并施,才能让野兽为己所用,怎的从来不知,擂台比武也要讲求耗死擂主,自己捡便宜啦?”
她正说着,便见到有人提着剑走上擂台。一旁宣名的弟子见有人救场,忙高声喊道:“第一位,昆仑孟亥——”
底下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孟亥竟是第一个上场的。擂台上唐寻文却高兴得很,笑道:“孟师弟,你这是看师兄我在台上尴尬为难,来给我救急来了?”
孟亥冷笑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只可惜,我是来把你赶下去的。”
唐寻文哈哈大笑:“好!要是能被孟师弟赶下去,我也算是服气了。师弟——请吧。”
二人在擂台上刀光剑影,台下的人看得目不转睛,而钟晚占着最好的位置,却偷偷与身边的沈庄主开了小差。他眼睛不离台上唐、孟二人,微微倾身凑到沈沉身边,看似与他讨论比武输赢,实则小声说道:“你觉得会是谁?”
能有如此功力夜潜沈林居室,必定与眼前这几人脱不了干系——除非沈林福大命大,自有奇遇。沈沉见赫连珏、梁从芝、明玄几人都神色动作如常,也不着急,道:“孟亥常年浸淫机巧符箓之术,在剑术上不如寻文。虽然占得一时先机,但‘巧’能打快仗,却经不起熬,最终还是要落后的。”
他话中有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果不其然,不过两刻钟,孟亥便败下阵来。唐寻文想扶他下台,被他不动声色地甩开,只好在台上哭笑不得。然而他俩这一仗打得颇为酣畅淋漓,虽为同门,但并无苟且包庇,不由得叫台下弟子们称赞连连。
梁从芝对赫连珏拱了拱手,道:“赫连兄,昆仑果真代有才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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