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对也不对。平江夜宴由武林名士轮流开宴,上回是明玄做的东,这次则轮到以驭兽闻名的肖石晴女侠。但无论是谁做东家,明玄大师总是被尊于上位的。
他嘴上说着可有可无的寒暄话,心中却期盼着菩提禅院的人快些过去,否则他就要忍不住被那股子檀香味熏得打喷嚏了。好在立刻有人从船上匆匆跑下,将明玄大师一等接到船上安置,又请北斗山庄的客人们也上船。
贺枚早已将山庄弟子集结完毕,选来参宴的少年们如千竹林外一般着一色的深蓝劲装,个个英姿勃发,显然都是同辈中的翘楚。
一众人走到母船上,见过这一回的东家,便有人高喝一声,将船与船之间的软桥吱吱呀呀地放下。菩提禅院的人按辈分,分成三波上了船,北斗山庄的人却全部在最后一只船上坐下。
钟晚本来应该往前挪一挪,但无奈现在假扮着沈沉的友人,连辈分都小了一截,只好也同他们坐在一处。
平江夜宴五年一次,船内布设次次都要修葺一番,因此年年奢华如新,称得上“金碧辉煌”四个字,尤其是主座背后一块巨大的汉白玉屏风,上头山水流淌,珠玉镶嵌,华美到钟晚从未在第二个地方见过。
这个位置自然留给平辈中最不像平辈的沈沉。
菩提禅院的喜山、乐水等人已经入座,见沈沉来了,还是得起身问好。没过多久,门口的珠帘哗啦轻响,唐寻文和孟亥也带着几个师弟师妹走了进来,紧接着是天山的朱宛白,不秋门的李仁等等熟面孔。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唐寻文和孟亥都对钟晚在此毫不惊讶,反而是朱宛白诧异地多看了他几眼。
不消一会,船内便被填得满满当当。但直到即将开宴,还有几个位置空着。喜山道:“还有谁没来么?”
他话音刚落,贺枚便欲开口作答,但刚张开口,又别扭地闭上了。好在朱宛白冷哼一声,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七巧的那些人,脾性古怪,还偏要摆架子。”
她今日穿了一身银朱色的长裙,围着一圈灰狐毛,还细心抹了胭脂水粉,显得愈发美艳凌厉,好几个乾元都忍不住偷偷瞧她,但她只看着沈沉一人,道:“归泊,你说对么?”
沈沉还来不及说话,只听门口罗杉轻柔嗓音已经响起:“此番来迟,并非本意。”
她依旧是浅紫色的裙衫,脸庞素净,未施粉黛。朱宛白见她打断了自己抛给沈沉的话头,不由美目圆睁:“你母亲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插别人话吗?”
罗杉浅笑道:“我记不得了,但母亲告诉过我,不要在背后道人是非。”
她俩一见面就要互相呛几句,但碍于在夜宴上,都克制着点到为止,没闹得太难看,想来前一条船上的程妙彤和梁从芝也是这般。
贺枚自她进来就紧紧攥着酒杯,这时才缓缓放开,神色略微放松。罗杉也不看他,兀自向沈沉点了点头,就领着四五个师妹落了座。
钟晚眼尖,瞧见当日差点被勒死的龙思卉居然也在里头,不由十分诧异。但龙思卉不仅对罗杉神色如常,与他对上目光时也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当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心一沉,转过身看了看沈沉,却见他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说“伺机再探究竟”。
遥遥远处的第一只船上忽然响起钟声,紧接着是第二只,然后他们外头的铜钟也被“当当”地敲响了,余音将水面都震得微微颤动。
沈沉垂眼看了看,肃然道:“诸位,开宴吧。”
他的声音里内力雄厚,即使在震耳的钟声里也清晰可闻。众人齐声道了声“是”,便将酒樽斟满,先敬了沈沉一杯,又敬了各家大弟子一杯,才纷纷动筷。
这条船上到底是少年人居多,不消片刻,便已经一改之前的拘谨,变得热闹起来。最热闹的是昆仑那边,几个天山弟子将唐寻文团团围住,央他做个小玩意显显本领。
唐寻文推脱不过,只好冲人群外的孟亥喊道:“孟师弟,你可带了什么石块木头?借我一用可……”
他还没说完,孟亥就冷冷道:“不借。”
有个天山的坤泽师弟先前一直挨在唐寻文身侧,听了孟亥的话眉毛一挑,道:“寻文哥,你师弟可真小气。”
孟亥道:“是,我是整个昆仑最小气的人了,你碰上我,算是运气不好。”说罢理也不理他们,起身坐到了钟晚旁边。
他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天山弟子自觉没趣,不一会也都纷纷走了。等众人开始围在喜山、乐水身边听他们讲禅院里的趣事,唐寻文又悄悄走了过来,对孟亥摊开手掌:“喏,给你的。”
孟亥眼皮一抬,看了看他手心那只木雕的梅花鹿,取了放在桌上轻轻一敲,那只小鹿便活蹦乱跳地围着一盘葡萄转圈。
唐寻文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却见孟亥把鹿塞回他手里,道:“鹿角雕得粗糙,四蹄不平,估摸着再跳几下就要废了。也就能骗骗外行人。”
钟晚没忍住,不由笑出了声,随即连忙咳嗽遮掩。唐寻文对面前这两个坤泽一个也说不得,只好辩解道:“这么短时间,能做出什么玩意……”
孟亥伸手剥了一颗葡萄,道:“是,所以这种拿来哄别人的破烂玩意,就不要再拿过来给我看了。”
唐寻文苦笑道:“祖宗,他们走之后我刚翻出来的梨花木,做得不好就罢了,哪里给旁人看过?”
那只梅花鹿可怜兮兮地被捏在唐寻文手里,挣扎着“不平的四蹄”动弹不得。钟晚起身,十分谦让地说道:“我去找沈沉,唐师侄,这个位置给你坐。”
说罢,不顾一旁孟亥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唐寻文往自己位置上一按,便溜之大吉。
他本来就是张生面孔,即使离开也没人在意。沈沉更是在宴席中途就离了座,好叫下面的一群少年更舒坦些。
屋外的甲板上空空如也,丝毫没有沈沉的身影。钟晚觉得蹊跷,又退回屋中,悄悄走到那个巨大的汉白玉屏风后。
果不其然,屏风后头当真别有洞天。
船内烛火通明,但烛光大多被屏风阻拦,只有错落几束透过圆雕的缝隙落下来,在地上组成“平物平我心平气舒天成地平”“江清江浊文江学海秋月寒江”两联。
他细细将这两句话读了一遍,不由莞尔。这是当年万方元大笔一挥,为平江夜宴写下的一副对联,当年被雕得到处都是,等到他和赫连镜撕破了脸,旁人怕得罪昆仑,才渐渐撤了下来。但没想到这里还留着这样隐晦的一副。
此处上下两联具在,只有横批是空着的。钟晚屏着呼吸,在应横批的地方轻轻弹出一枚圆珠,只听“啪嗒”一声,那块地板竟被打得翻转了一圈,俨然是一个活板门。
沈沉十有八九就在里头。他深吸一口气,极其轻盈地往下一跃,几乎是无声地落在了地上。刚落地,就被一个人拉到一旁,贴着他的脸说了声“嘘”。
果真是沈沉。
钟晚听话地闭口不言,却见沈沉朝前头一个方向指了指。
罗杉正领着龙思卉,一步步地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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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如果来得及就继续写~感谢大家阅读!
朱宛白指路ch5云中君~
第52章 木箱子
此处不比天山和七巧下的密道,没有乱石可以遮掩身形。他们二人虽不怕罗杉和龙思卉,但一旦被发现,想再查明这其中古怪就难了。
沈沉轻手轻脚地将他拉到墙边,二人都贴着墙隐去呼吸,仿佛与墙面融为一体。
好在罗杉那头有些微光,他们这里却黑黢黢一片,明处看暗,最不容易看清。
龙思卉颇为乖巧的跟在罗杉身后,一言不发。眼看着她们只离暗处的两人距离十米,突然“啪嗒”一声,竟是龙思卉跌倒在地上,抓挠着脖子呜咽不止。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简直如同猫叫一般,在密道中回荡,叫人汗毛倒竖。罗杉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转过身去叹了口气,柔声道:“刚刚在宴上就感觉到你不安分,怎么回事,怎么又不听话了,嗯?”
她看似在和龙思卉说话,却居高临下地一把掐住龙思卉的下巴。借着那点微光,钟晚看到竟有一条五彩斑斓的蛊虫,充当了龙思卉的舌头,正在她口中摇摇摆摆。
这场景简直令人作呕,钟晚脸色发白,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舌头也不自在起来。
沈沉到底以前是盲的,目力不及钟晚,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勉强,便悄悄放出了一缕极淡的乾元信香,对自己的坤泽稍加安抚。
那缕信香仿佛沈沉的手一般,将他心中那点毛骨悚然给慢慢抚平。钟晚定了定神,继续向那边看去。罗杉已经咬破了指尖,任那蛊虫吮吸自己的鲜血,边和哄小猫小狗一般“咗咗”地逗弄着。
不消一会儿,那蛊虫便安分地又缩回了龙思卉的口中。罗杉满意地拍了拍手,面前的“龙思卉”便又乖巧地站了起来,罗杉让她抬手,跨步,转两圈,她都一一照做,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与活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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