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一只大蜗牛
- 入库:04.09
可他紧紧咬住牙,又忍耐了下来,全身肌肉绷紧,同这阵剧痛对抗着,手上又添了几分力气。他的肩头、小臂、手掌连带着弓弦一齐发起抖来,左手也几乎端不平了,可再看手中的弓,竟是再未多张开半分。
忽然间,从他右手手指上也传来一阵剧痛,这痛像是把利箭,不是落在手上,反像是扎在心头一般,好像指骨又断了一遍。这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浑身猛一哆嗦,手上不由得脱了力,弓弦乍然脱手,将他右手的手指割得破了,鲜血一霎时涌出来,一箭歪歪斜斜射出去,落在半路,随后弓柄嗡嗡一震,左手不由得也松开来,小臂肌肉撕裂般地一痛,只听“扑”的一声,长弓飞出,竟是落在了地上。
听见他这边的声响,附近的人均瞧了过来。见他的弓落在地上,有人吃惊,有人皱眉,有人奇怪,也有人露出些幸灾乐祸的神情,扭头和旁人笑嘻嘻地说了些什么。
张皎一时不觉,两手垂在身侧,鲜血沿着右手指尖爬下来,一滴滴落在校场的沙地上,他也同样没有察觉。身上各处仍在闷闷作痛,他尽力忽视了,却觉胸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他抿了抿嘴,随后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弓来,放回原处,然后换了一张一石之弓拿在手上。
他把住这张弓,抬手举在胸前,按弦时才发现手指被割得破了,却全不在意,又将弓弦拉开。一石弓趁手了许多,他按下身上各处的疼痛,总算将弓张满,发出一箭。他虽几个月不曾练习,但手上的感觉仍在,加上第一箭射得格外认真,一箭发出之后,像往常一样,不偏不倚,正中靶上红心。
弓弦上沾了血,变得有几分湿滑,再拉弓时容易脱手。张皎用衣摆擦了擦弓弦,见手上仍在流血,只得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来,缠在手指上系紧,随后又张开弓来。
刚开始的三箭都落在靶心上面,可第四箭时,他手指上的疼痛忽然又剧烈起来。张皎知道,这阵疼痛并不是因为新割破的伤口,而是手指的指骨虽然已经长好,却仍吃不住力,用得稍多便承受不住。
他知道一石之弓只射出三箭,总不至于重将指骨崩断,于是忍耐着疼痛,又连出数箭,可是准头已降了下来,有两箭仅擦中了红心,更有两箭只是堪堪中靶,再偏半寸就要落在地上。
他手上不停,可身上疼痛非常,呼吸不觉急促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两鬓滚落,里衣早已湿漉漉地贴在了背上。勉强射到第二十箭,他再也支持不住,颓然放下弓来,垂下的两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右手的指骨更是传来钻心的痛,几根手指已伸不太直,只能像鹰爪般向里勾着。
他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只是短促地吸着气,忽然觉出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转过眼去,不料正瞧见秦桐,不由得一怔,随后转头面向了他。
他转头之时,秦桐站在校场外面,也正远远地瞧着他。只见他负着两手,仍沉着一张面孔,可脸上的神情甚是复杂,让人瞧不太明白。
他没料到张皎竟忽然转头,不意同他四目相对,同样愣了一愣,随后神情一变,嘴角向下撇去,露出一副嫌恶痛恨的表情,随后冷冷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昂首阔步地走进校场,取了一张两石弓在手,试了试弓弦,不费力气地张开了。
他手上用劲,将弓张得如满月一般,一箭射出,箭簇竟划出些破空之声,随后“咚”地一响,羽箭正中靶上红心。随后他手上不停,接连发箭,弓弓张满、箭箭有声,但听得靶上一串连珠般的闷响,眨眼间靶心便被箭攒得满了,箭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可没有一箭落在红心外面。
张皎怔怔地瞧了一阵,随后整整心神,向着秦桐走了过去。他走到秦桐旁边,秦桐却似没看见他一般,让人换上一张靶子,随后抽箭又射。
张皎犹豫片刻,站在他身旁道:“秦桐,对不起……”
他从前只有主上,除去影二之外,也算不上有什么朋友,因此只会认罪请罚,不太会和人道歉。虽然事先想过很久,可他见到秦桐之后,一时还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想了一想,才又接着道:“先前我刺伤了大将军,却始终没有对你讲,我……”
他说到一半,又不知该如何说了,见秦桐手上动作不停,也不知是不是在听,抿了抿嘴,又道:“我做得很错,实在对你不起,请你责罚罢。”
秦桐手上动作忽地一顿,搭上的一箭便没射出。只见他满张着弓,缓缓转过身来,将泛着寒光的箭头指在张皎鼻子上,铁青着脸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在校场上不小心杀了人,不按杀人罪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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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皎揣着一张旧船票,试图登上小秦将军的这艘旧船
-然后被船甩下了水,变成落汤皎
-啊!小蜗牛,你为何如此无情!
-对此小蜗牛表示: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重新来过吧!(这边建议趁刘瞻生病脑子不清楚,把他的嘴巴借过来用两天呢,保证哄得小秦将军心花怒放不计前嫌拔剑亲切问候你是何方妖怪)
-感觉也没有多久没更新呀,刚才不知道为啥,半天没想起来更文入口在哪x为何如此
第六十三章
秦桐引弓不发,对准了张皎。张皎被寒芒瑟瑟的箭尖指着,脊背本能地绷紧了,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忍住了,仍站着不动。
他知道秦桐不会射出这一箭,瞧了瞧锋锐的箭棱,又转开视线,目光落回秦桐脸上,不答他那一问,反而又道:“对不起。你如果想听,我把此事的经过都讲给你。”
秦桐忽然“嗤”地一笑,随后手腕一抖,一箭发出,正擦着张皎头顶飞过,将他的发髻打散了,满头黑发披散下来,更又削下了几绺头发,轻飘飘掉在地上。
秦桐看也不看,扔了弓转身便走。张皎向着他追去两步,可见他将步子迈得又急又快,看来去意甚坚,知道自己再追上前去也是徒劳,便顿住了脚步。
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张皎又去找了秦桐几次,还去他府上登门拜访过,可每次均被秦桐冷冰冰地顶回来。他明白秦桐不肯原谅自己,渐渐地只好不再找他。
张皎虽然话不多,但性子其实并不孤僻。从前同秦桐待在一块时,他初时还不自在,等到习惯之后,常常感觉几分开心,只是他从未表现出过,也不曾对旁人讲出,即便对着刘瞻,也没有说过此事。
他刚从军的时候,也算结下了一些朋友,如赵小江、吴大眼几个,可后来这些人都死伤殆尽,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再后来他频繁调动、又忙于教授全营刀法,后来更是又被押解去长安,来回便是数月之久,再没有交到过甚么朋友,只是和有些人比较面熟而已。
他从前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影二被他亲手杀死,秦桐也同他割袍断义,从此又只剩下他一个,只有想到刘瞻时,他才觉得心中温暖一些。
可刘瞻还昏昏沉沉地病得厉害。
刘瞻已不像最开始那两天时一样终日昏睡,这些天他日间大部分时间都是醒着的,但时不时便咳得撕心裂肺,反而不如还在昏睡的时候。
他仍在发着热,但和张皎发热时的情形大不相同。张皎先前因受伤而发热时,总是夜里烧起来,可到了白天,热度又能稍稍退下去。刘瞻身上的高烧却终日不退,不分白天晚上地烧着,直烧得他整个人头重脚轻,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更不必提总理州事。
张皎夜里回到刺史府,如果见刘瞻醒着,便不吃饭,在床边陪他坐上一阵。他一向不爱说话,平日两人相处时,总是刘瞻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但这会儿刘瞻病得没了力气,说不了几句便要大咳不止,两人便时常相对无言,只是拉着一只手,默默瞧着对方。
张皎曾想询问刘瞻,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如何做才能让秦桐原谅自己。先前在秦恭处,听了刘瞻对秦恭的那一席话,他心中大为震动。他从前便多蒙刘瞻教导,受益良多,对刘瞻一向颇为信服,但那日仍是大出意料之外。
他隐隐感觉,正如刘瞻一生恐怕都拉不开两石之弓一般,自己恐怕也一生都没法说出那一番话来。他相信刘瞻会有办法,但每次刚要开口时,见刘瞻一脸病容,终是不忍让他劳心,这番话便从未出口。后来刘瞻身体渐好,府中上下都稍稍宽心,松下一口气,张皎自然更不会再提此事。
几天后,到了军中比校的日子。在雍军当中,比校每两旬一次,在这一日中,士卒两人一组,各自对练,以供各营长官核查。张皎身为别将,对练已无需参加,但有几个小校找到了他,说听闻了他“汉皮室”的威名,想要同他试试身手。
张皎闻言一怔,才想起自从自己重回营中之后,便再没有听见过旁人这般称呼自己。从前他在各营中教习刀法,寻常军士见到他时,总要招呼一句,神情当中既有崇敬,还有种带着几分拘谨的亲切。
但如今旁人再见到他时,往往沉默不语,走在路上时远远瞧见了他,也要绕路避开。即便同他离得近了,不得不打声招呼,也只以“张别将”相称。“皮室”之名他许久未曾听见,今日听来竟觉着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