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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小半坛酒用完,已是半个时辰过去,刘瞻的烧退了些。水生收拾好东西,问张皎:“今晚你睡哪里?”
  他想,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张皎竟敢回答“我回自己房里睡”,他就把所有刘瞻不要自己告诉他的都一股脑说出来。幸好张皎没让他失望,到底是个好人,闻言答道:“我守着殿下,你去休息吧。”
  水生点点头,嘱咐道:“你也注意身体。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呢,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要是后半夜累了就换我来吧。”
  等水生走后,张皎吹熄了屋中的灯,只留下一盏,然后脱下鞋子,和衣上床,坐在刘瞻旁边。刘瞻喉咙中似乎有痰似的,呼吸间带着些尖锐的哨音,一声声轻轻传来。
  先前在晋王府中时,刘瞻怕碰到他身上伤口,特意睡在另外的房间;后来启程来凉州,为着掩人耳目,两人也不曾睡在同一辆车里,因此这还是几个月来张皎第一次听见刘瞻夜里睡觉时的呼吸声。他只听这声音,不需摸刘瞻的脉搏,便能察觉到他生了病,却不知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是今天、还是什么时候?
  他默不作声地想着,可因为身上带伤,体力不比从前,过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一串咳嗽,张皎猛地清醒过来,见刘瞻已经醒来,背对着自己,正拿被子掩住嘴,闷声地咳着,忙问:“殿下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刘瞻又咳了一阵,随后才缓过一口气,点点头道:“把你吵醒了……没事,睡一觉就好多——咳咳咳……”他话未说完,又猛咳起来,半个身子都剧烈地抖着,连带着床帐也不住摇动。
  张皎轻轻将他扶起一些,刚刚将手贴在他背上,不料便被刘瞻挣扎着躲开了。他愣了一愣,“殿下?”
  “你身体还没好,省些力气……”刘瞻摇摇头,一面咳,一面艰难道:“给我,咳……给我一杯水就好……咳咳……”
  张皎忙倒了杯热水给他。刘瞻喝过之后,咳声忽地黏重起来,咳不片刻,忽然一低头,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痰来,随后渐渐止住,喘息一阵后问道:“我走之后,大将军都和你说了什么?”
  张皎将秦恭对他所说的话向着刘瞻复述了一遍,刘瞻听着,暗暗点头,闭了闭眼,忍过一阵头晕,“阿皎,明日你便去明威府吧。”
  张皎在刘瞻额头上探探,“这几日我先陪着殿下。”
  刘瞻摇摇头,轻声道:“不,你毕竟……还是明日便去吧。”
  张皎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自己毕竟身份特殊,西北军人不知正如何看待自己,若是一到凉州便在刺史府深居不出,恐怕更要惹人非议,只得应下:“是。”
  他见刘瞻醒来,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端来。刘瞻就着他的手喝了药,气力不济,又有几分昏昏欲睡,眯着眼问:“阿皎,你的手怎么样,痛不痛?”
  张皎眼中忽地一热,俯身拥住了他,却不说话。刘瞻愣了愣,随后笑着轻声问:“忽然这是怎么了?”他想抬起手,却没力气,于是偏了偏头,在张皎颊侧贴了贴。
  “不痛了,”张皎闷声道:“殿下快些睡吧。”
  他说完许久,却不闻刘瞻回声,起身看时,却见他已支持不住,重又昏睡了过去。他坐在刘瞻身旁,这次再没有睡意,就这样默默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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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今天没学习,干脆摸了一章,咳x
  -可怜的大殿下,前脚刚完成作者交代的任务,后脚就被撂倒,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啊!
  -可怜的阿皎,可能这就是爱情的苦吧x
  -不过不用担心他们俩此起彼伏地生病,我允许剧情也不允许啊(捶桌)
  -说起来再有个二十多章估计就能完结了!


第六十二章
  刘瞻这病来势汹汹,凭他的身体,只一夜过后,病势自然不会有什么减轻的意思。张皎又守了一阵,见天已大亮,只得揣着心事动身,刚一来到明威府,便觉出旁人对他的态度和从前大不相同。
  他虽然不声不响,可心思甚是敏锐,旁人的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他只凭本能便可察觉,即便在他背后也是一样。
  刚一踏入明威府中,他就觉出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如利芒般无声无息地扎在身上,这目光中有探究、有好奇、也有敌意,但更多的是敬而远之。他一路上经过了许多人,但没有人同他说话,大家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若有若无地偷瞄着他,有些人瞧他一眼就转过头去,有些人则怒目圆睁,随着他的脚步缓缓转动着脑袋,恨恨地盯着他不放。
  他不甚自在,却并不表现出来,一路目不斜视,去找秦桐处报到。
  秦桐在明威府中虽有理事的衙门,他却不喜欢总待在官署中,白日里常去各营中巡视。张皎知道他如此,特意一早便赶到,果然正好撞见了他。
  秦桐正要出门,瞧见张皎后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猛一皱起,脸色霎时沉了下去。他看着张皎,半晌不语,而后从桌案上拿起几页纸,作势翻翻,头也不抬地道:“听说我明威府新上任了一个别将,就是你么?”
  张皎瞧见他的神色,心中不轻不重地翻了一翻,应道:“是。”
  但听“咚”的一声,秦桐将几张纸拍在案上,怒声喝道:“没人教过你规矩么?见到长官,不知行礼,也不知通报姓名!”
  张皎张了张嘴,随后叉手行了一礼,“末将张皎,见过秦都尉!”
  秦桐却没再说什么,只冷冷瞧着他,片刻后忽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留张皎站在原地。
  他想要找秦桐道歉,可秦桐去得太快,根本不给他出口的机会,他只能暂离了衙门,再找机会。他身为别将,有赞画军务之责,每天与秦桐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次碰壁之后,总还有下次、下下次,不怕没有时机出口。
  果然,下午时他又与秦桐碰见。这时秦桐旁边还有一个长史随侍在侧,张皎在一旁耐心等了一阵,见长史说完了话、正要离去,于是走上前一步,不料秦桐忽然将长史叫住,然后转向他道:“张别将有何公务?”
  张皎见他神态俨然,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心知道歉乃是私情,确实不该在此时出口,只得告一声罪,就此退下。
  入夜以后,他候在辕门外,想等秦桐回府时截住他。不料他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秦桐,明白他是有意避开自己,有心想要多等一阵,可挂念刘瞻身体,见夜色已深,只得牵着马,怏怏回到刺史府中。
  府里,刘瞻仍发着高热,人烧得糊里糊涂,一天当中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即便醒来时也不甚好受,常常一经醒来便咳嗽不止。有时勉强缓过一口气,下人忙喂着服些药,可喝下肚后用不了多久,只要他一咳起来,便会连带着胃里翻搅,把药重又给吐出来,反而折腾得一身虚汗,倒不如不喝。
  张皎回来时,听闻刘瞻刚刚昏睡过去不久,便放轻了声音,不敢惊醒了他。他在刘瞻头上摸摸,又从被子里拿出他的一只手,轻轻按了按脉,不禁皱起了眉头,呆呆坐在床边。
  他刚一回府,还未用饭时便先问过水生,知道刘瞻这一日里只咳了些血痰,总算没再咳血,算是唯一的一样好消息。可他病成这副样子,比咳了血也好不了多少。
  张皎将先前刘瞻为他讲解的一本《卫公兵法》拿进屋中,却看不进去,一向平静的心中思绪纷乱,一个时辰过后,只勉强读完了几行,又不解其意,只得将书放下,起身无声地踱步。
  夜半时刘瞻烧得愈发厉害,眼下正值三秋之季,天气虽已转凉,却还称不上寒冷,可他被一床厚棉被拥在里面,仍格格地发着抖,无论怎么加被子都捂不出汗。张皎与水生一起,又为他擦了半个多时辰的黄酒,才将他身上的热度稍稍降下几分。期间刘瞻醒来过一次,只伏在床边吐了些清水,在张皎手上握了握,随后一个字都没说,便又昏睡过去。
  张皎零零散散地睡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一早又去到营中。他像昨天一样来到衙门,这次却不见秦桐,想来仍是在避着他,有意不同他相见。
  他知道秦桐在生自己的气,也知道他这气生得应当,虽吃了闭门羹,却也并不灰心,处理完一应事务之后,便去到校场习练。
  他入狱之前,受耿禹叮嘱,每天都要习上半个时辰的射箭。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他的箭法虽未必能算作大成,却也能接近百发百中了。可如今他几个月不曾摸弓,恐怕箭法还不及从前,往后须得加倍练习才是。
  张皎拿起一张弓,搭上了箭,右手按在弦上,摒弃杂念,向后一拉,却没拉开,只觉手中这把弓沉重得很。他愣了一愣,放下弓来仔细检查,见的确是两石之弓,不禁怔住,随后抿抿嘴,重又将弓举起,开肩沉肘,手上用劲,仍只将弓拉开三四分,之后再多使上半分力气,手臂、脊背、腰腹便一齐痛了起来。
  他咬一咬牙,并不松手,扯动着弓弦,长吸一口气,随后肩背猛一用力——手中长弓又张开了些,却也只堪堪张至七分满。可这时他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一颗钉子忽然间敲进骨头中去似的,让他不由得浑身一震,几乎松开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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