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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他手上肌肉僵硬,太久不曾活动,已不能像往常一样舒展收缩,许多从前对他而言轻轻松松便能做到的动作,这时必须靠外力协助,而且痛不可言。他咬紧了牙关,并不发出呻吟,可是头上冷汗总是一层层地溻出,幸好车中只有自己,倒也不怕被旁人瞧见。
  就这样到了凉州。进城之后,刘瞻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张皎去到秦恭官邸,向他谢罪。
  先前张皎刚被押入槛车时,刘瞻便拜访过秦恭,将张皎身份、当日刺杀的前因后果尽数对他说出。那日秦恭没有什么反应,只说等雍帝发落,却不料如今雍帝又将张皎发回到他手中,任他处置。刘瞻知道,如何发落张皎,只在秦恭一念之间,因此刚到凉州,行李还未卸下,便将接风的酒席尽数推了,风尘仆仆地去了秦恭府上。
  他为赔罪,特意备上了厚礼,但也知若是礼太厚,便显得过分殷勤,反而惹人不快,因此沉吟许久,临到凉州前一日,又从礼单上划去了几项。
  他携礼去拜会秦恭,一路倒是畅通无阻。秦恭本就为人恭谨,虽然身居高位,总一国之兵,却对刘瞻这个晋王一向客气,见他登门,也不拿乔,反而尽心招待,更又亲自迎至门前。见到张皎之后,他微微一愣,可随后对他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
  进屋之后,张皎当先跪地道:“草民曾刺伤大将军,更又隐瞒不报,今日此来,特请大将军处置!”
  他话音刚落,刘瞻一拂衣摆,也作势要跪,秦恭哪里敢让他跪自己,忙扶住了,“殿下这是做什么?”
  刘瞻见跪不下,便对他一揖到地,“刘瞻知情不报,也要请大将军恕罪。”
  这次秦恭总算受了他这一礼,倒是没侧身避开。刘瞻心中一跳,一时竟拿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知张皎口拙,便从旁替他道:“今日刘瞻此来,便是来向大将军请罪的,请将军容禀。”
  “昔日张皎委身于贼寇,见事不明,受其唆使,竟胆敢行刺杀之事。幸赖将军洪福,虽多有惊扰,却终未铸成大错,不然其虽百死而莫赎其罪!”
  他虽为请罪,可言语之间,先说张皎是受狄震差使、身不由己,并非出于自愿,后说秦恭受伤不重,隐隐有望他高抬贵手之意,最后又像对雍帝时一般,恭恭敬敬地送上了一顶高帽,“一年以来,其虽投明弃暗,归正本朝,但身在大将军麾下,既慕将军高风,服仰将军韩、白折冲万里之策,更又蒙将军数次提携之恩,畏威怀德,无日不惴惴难安,深自悔愧……”
  赶路之时,刘瞻咳喘之疾复发,虽不像去年时那样来势汹汹,可话说得长了,仍是喉咙发痒。掩唇咳嗽几声之后,他缓一口气,又接着道:“况且此事瞻亦有隐瞒不报之罪。并非瞻虚言自饰,一年当中,瞻与张皎曾几次想对大将军直言其事,只是彼时军中先是推行保甲之法,以致军心一时浮动;后是出兵金城,战事连日吃紧。因此瞻筹之再三,终是不敢再生波澜,这才始终隐而未发。”
  他所说的“保甲之法”,正是他去年力主在雍军当中推行的。当时他承担了不轻的担子,却始终没有松口,这才顺利将此法在全军推行下来,说来也算是同秦恭精诚合作了一番。刘瞻翻出此事,并非随口提及,而是存了几分想要秦恭顾念旧情之意。说完,看看秦恭脸色,果然瞧见他微微颔首。
  刘瞻掏出一方布巾按在嘴上,又闷闷咳了几声,眉头皱在一起,脸色有些发白。张皎瞧见,在地上微微动了动,心中甚是担忧,想要换自己对秦恭请罪。
  刘瞻忙对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先不要做声,随后将布巾收在手里,吸一口气又道:“张皎自知有负于将军,因此每一临阵,未敢惜身,无不奋勇当先、以一敌百,以期报将军于万一,不以自己曾是夏人而逡巡不进。”
  “况且,”他怕秦恭仍有疑虑,又补充道:“将军也知,张皎原是汉人,只是误入敌手,为其所驱使而已。他为夏人效力,本非主动投敌,况且狄震待手下如仇雠,张皎既以身来投,自当报效,岂有三心二意之理?”
  “还望将军姑念其赤诚之心,又念其昔日乃是忠人之事、但所事非主而已,以恢宏之度,许其留此有用之身,效命于疆场,上报于朝廷赦免之恩、将军宽宥之义,下赎其冲犯之罪,以补其咎。倘能如此,刘瞻不胜感激之至,日后若他不能立功为报,瞻愿以身相代,向将军偿罪!”说罢,对秦恭又是一揖,随后大咳不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张皎虽不知之前刘瞻为搭救自己,去许多人府上登门拜访时都说了些什么,可见了他现在使尽办法对秦恭求恳之状,当日之事,也能想见一二分,不禁抿起了嘴,瞧向地面,如被一道热流冲刷过脊背,烫得心头发颤。
  秦恭见刘瞻求情到这般地步,直让自己半个字也插不进来,也没有不应的道理,沉吟片刻道:“既然此事朝廷已有定论,赦张皎无罪,又有殿下作保,便让他仍在军中任事罢。命其仍在明威府,改任别将,殿下以为如何?”
  如今秦桐在明威府任果毅都尉,如此安排,张皎便为秦桐之副。刘瞻一时思索不出秦恭这样安排的用意,但见他并无追究之意,仍是心中一喜,费力道:“多谢、咳咳……多谢将军!”
  张皎也伏地道:“多谢将军!”
  秦恭看刘瞻咳作一团,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道:“本欲为殿下接风洗尘,只是殿下旅途奔波,一路劳顿,还是先回府歇息为上。下官还要同张皎问几句话,稍后便将人送回府上。”
  刘瞻胸口窒闷难当,咳得一声紧过一声,闻言说不出话,只好点点头,向张皎看去一眼,随后便向秦恭告辞。秦恭见他咳得摇摇欲坠,随时都要倒下似的,对家丁打了个手势,候在院里的几人忙拥上来,扶住了刘瞻,搀着他登上马车。
  待刘瞻走后,屋中只剩秦恭与张皎两个。秦恭见张皎仍跪着,便道:“请起吧。”
  即便刘瞻不在,他也并不对张皎疾言厉色,摆什么官架子,说话的神态、语气仍和刚才一样。张皎闻言犹豫片刻,当真直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秦恭坐回椅子里,看着他道:“去年中秋,你闯来我府上,当日之景我至今想起,仍觉历历在目。”
  张皎听他说起刺杀之时,心中一紧,默然无语。随后便听秦恭继续道:“我戎马一生,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自然,也险些被人杀过几次。但是这些年来,我还当真从没见过有人像你那样,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杀心,可是出手招招式式都欲致人死命。”
  张皎低声道:“草民……末将曾在狄震手下任影卫,惯行刺杀之事,曾在影卫阁中受过训练,动手时不许显露杀心。”
  秦恭点点头,“我府上的戒备也算森严了,这么多年来极少有人能潜入进来,即便潜入,多半也会被卫兵发现。你却在我府中藏身了小半日,始终不曾被人察觉,直到动手的前一刻我还一无所察,也算是有过人之处了。”
  张皎抿了抿嘴,不知这时该不该说一句“将军谬赞”,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出口。
  “我这一生当中,可说是经了些风浪,但是——我今天也不瞒你,时隔一年,那一夜的场景,我现在想来,仍觉着有几分不寒而栗。”秦恭坦然道。
  那日张皎动手之时,明明身上没有杀气,可他一心要取秦恭性命,几次出手都凶悍非常,倒是的确当得上“穷凶极恶”四个字。一夜当中,秦恭几度遇险,若非当夜巧合实在太多,恐怕他早已死过数次。他一生中虽然遇见过许多险境,但像这样的时候毕竟也没有几次。
  那时张皎蒙着脸,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被秦恭瞧见。可他的那双眼睛当中竟然能够什么感情都没有,甚至就连刺客杀人时该有的坚定之色都瞧不见,秦恭看见它们,就好像看见两面镜子,从镜子里只能照出他自己。因此他对这双眼睛明明印象深刻,可事后回忆,却又半点也想不起来。
  后来张皎来到他军中,渐渐有了些名气。他听说了此人,却从没离近了瞧过他,也没有注意过他的这双眼睛,不然一见之下定能想起。现在二人相隔不远,张皎却微微低着头,秦恭瞧不见他,便道:“你抬起头来。”
  张皎一愣,随后照做,抬头看向秦恭。
  秦恭同他四目相对,也微微一愣,只觉眼前的这双眼睛和自己记忆当中的相差甚大,一时有些沉吟。他现在看见的这双眼睛,不是记忆中的两面镜子,而是寻常的、活人的眼睛。它们看向他的时候,从里面正透出淡淡的光来,像是脉搏一般,在不声不响地轻轻跳动。
  “后来在战场上我也见过你的身手,”秦恭顿了一顿,看着张皎,随后又不疾不徐地道:“你身上虽然没有杀气,可是自有一股凶悍之气,这凶悍之气用对了地方,便是能让六军辟易的悍霸之气。张皎,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张皎心中一震,叉手沉声道:“末将明白!将军深恩厚意,末将铭记在心,无以为报。愿效死命,终末将一生决不改易!”说罢,伏地对秦恭磕了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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