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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思及此,他不仅全无凝重之色,面上反而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退出不远,便即折返回来,竟是要向夏人冲锋。
  狄罕与狄震俱都一惊,两人久经戎马,见了他这副作态,同时暗道:原来他只是诱饵,秦恭大军定在不远处,趁我与耿禹纠缠,他再伺机杀出!
  他二人心中防备,不愿押上全部筹码,同耿禹力战。谁知耿禹冲杀一阵,又引军暂退,似乎并不是真心诱敌。狄震一时摸不清他心思,不愿放过他去,却也不敢当真追击太深,只领一军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狄罕更是率大军在后,一面观望,一面缓缓而动。
  这一跟便是二十多里。派出的斥候送回消息,说到处都不见秦恭的援兵。狄震将信将疑,心中暗暗猜想:莫不是耿禹故意布下疑兵之计,其实并没有什么援军?
  他试探性地粘近了些,在耿禹后军冲杀出一个口子,仍不见秦恭的动静,终于确信,撒开马蹄,命人全力截杀耿禹一军。
  耿禹见他回过神来,自知谋泄,更又知道狄罕大军就在不远处,不敢恋战,且战且退。狄震见他如此,愈加确信,飞起一箭,正中耿禹手臂。
  耿禹小臂上未曾覆甲,这一箭几乎射穿了骨头,他咬牙拔出,创口处登时血如泉涌。
  “好小子!”耿禹扯下一面旗,草草包裹了创口,笑骂道:“倒是当真听话。”
  他自知已败了这阵,疼痛之下,心中却霍地一闪,忽然想起了出师之前秦恭对他意味深长地说的一句话来,“这一仗能胜便胜,能败便败。”
  那时他听秦恭出言不祥,心中微觉不怿,这会儿却明白过来,勒住了马,心中暗道:好,那我就败上一败,送了这一份大礼。


第三十九章
  耿禹且战且退、且退且败,第四封败报发来时,刘瞻正被张皎搀着慢慢地走路。
  军医虽让他静养,可同时又嘱托他久卧伤气,不可长时间躺在床上,以免气血淤积。刘瞻自小生病,也深知这个道理,因此精神稍好了些,便下床活动起来。
  他胸前伤口疼痛稍缓,可毕竟体虚,受伤又刚过半月,若是没人扶着,自己几乎站不起来。即便借了张皎的力气,也走得甚是吃力,他自知这副样子不好见人,没出帐外,只在自己帐里走动。
  走了没有百步,他已经大汗淋漓。这时正值春夏之交,即便是长安,也刚热起没有多久,长城以北,仍带几分寒意,可他两鬓的冷汗已顺着下颌一颗颗打在地上,张皎见状劝道:“殿下还是歇歇吧。”
  刘瞻摇一摇头。他浑身没有力气,双脚一碰到地,便觉脚下发软,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一层层溻出,可他走得甚慢,胸前伤口没被牵拉到,倒也并不如何疼痛。一点虚汗,他也不放在心上,微笑道:“没事,你在旁边,也摔不着我。”
  张皎一手从刘瞻后腰间环过,从两边托着他手臂,跟着刘瞻的步子,慢慢向前蹭着。他一生当中,从不曾走得这般慢过,即使是伤重之后,第一次下床,也要比现在更快几分,可他全无不耐,见刘瞻不愿躺回床上,便也没有异议,扶着他继续慢慢地走着。
  刘瞻忽然问:“近来营中有调动的消息么?”
  张皎点点头,“嗯,随时都有可能出兵。”
  刘瞻又问:“阿皎,你说这次出兵是为了什么?”
  张皎一愣,不知道刘瞻这一问从何而来。耿禹一军,已经一连有三封败报传来,哪里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他心下有些困惑,但仍答道:“友军有难,自然义所必救。”
  “嗯,”刘瞻笑道:“你有此心,已比许多人强上百倍。古往今来多少带兵之人,将朝廷军队看做自己的私兵,只为自己一军之利,只图自己不沾干系,坐视旁人兵败如山倒,自己却岿然不动,不知隳坏了多少国家大事。”
  他一面走路,一面说话,有几分吃力,身上汗出如浆,却还没有歇一歇的打算。张皎虽然识字,可毕竟读书不多,不知刘瞻所说具体都是谁,但听他话音间带着喘息,便也不开口发问。可他不问,刘瞻却反过来又问他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张皎微微张开嘴,思索半晌,一时回答不出,只得对刘瞻摇了摇头。刘瞻却不急着将谜底揭出,只道:“你还记不记得,狄罕领兵救败,大将军之前不愿出兵,是为着什么?”
  此事他与对张皎仔细剖析过了,张皎牢记在心,听他问起,不假思索便答道:“殿下说‘哀兵必胜’,狄罕救败之军便是哀兵,大将军想要避其锋芒,择日再战。”
  “不错。你能记得我当日之语,足见十分认真。”刘瞻还未将秦恭发兵的原因对他点明,便已先将他称赞了两遍。张皎不禁赧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得默然以对。
  一旁刘瞻却又继续道:“阿皎,那你想一想,为何现在他就不再想着要避狄罕的锋芒了?”
  他也不急,一步一步循循善诱,想等张皎自己想出答案。张皎听他问起,思索一阵,终于恍然,“因为夏人连胜三阵,已从哀兵变作了骄兵。”
  “没错!”刘瞻微微一笑,“以狄震的性格,连胜数仗,意气必骄,此时出兵,定能取胜!恐怕过不了几日,你便要接令出战了。”
  他见张皎一经提示,便即猜出,心中暗道:阿皎不声不响,其实甚是聪明。可怜狄震有眼无珠,只把他当刀去使,一旦受了些伤,陷在敌境,便对他弃如敝履,急着同他撇清关系。
  他既然已经把张皎当做了自己人,便多少有些为他打抱不平起来,不禁转头瞧向了他。张皎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不说话,只拿目光询问他,似乎是在问他有什么事情。
  刘瞻同他四目相对,忽然心中一动,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在心头拂过,刷上了一层稀薄的蜜,泛出种让他身上发热的甜味儿来。他感到心跳得忽然急促起来,比先前被张皎轻轻亲在脸颊时还要更快,瞧了张皎半晌,忽然又微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侧身靠在张皎身上,扶着他肩膀站稳,随后微微仰起头,不打招呼,便吻在他唇上。
  张皎见刘瞻之前还在说着正事,下一刻却忽然吻上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浑身每块肌肉都绷紧了,整个人硬得如同铁石一般。
  他察觉到刘瞻的嘴巴含住了自己的上唇,乱七八糟地纠缠过一阵,刚刚松开,那种柔软的触感又将他的下唇包裹住。刘瞻的牙齿时不时摩挲过他的嘴唇,张皎平生从未经历过这般,心中咚咚乱跳,几乎以为刘瞻下一刻便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可他到底对刘瞻十分信任,忍住本能没有躲开,刘瞻却得寸进尺,忽然将舌头探入进来。口腔中忽然进了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张皎大惊,心中一慌,舌头翘起,想要挡住他,同时仰了仰头,向后面躲去。那东西却紧跟上来,同他的舌头缠在一起。
  他不住地向后躲着,终于躲到了头,避无可避,按捺不住,向后退出一步。
  刘瞻原本半靠在他身上才堪堪站稳,他一向后退,刘瞻便站立不住,晃了一晃,松开了他。他仰着头,神色认真地瞧着张皎,似乎是在仔细分辨他的神色。
  张皎也低着头看向他,见刘瞻胸口不住起伏,原本苍白的嘴唇泛起湿热的红色,瞧向自己的两只眼睛好像发着光,只觉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声全无放慢的意思,好像仍在被他亲着一般。
  从没有人像这样端详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心中所想。张皎看着刘瞻探寻的眼神,心中忽地一阵愧疚,自知不该退那一步。方才他心中慌乱,手足失措,却不是讨厌刘瞻,不想同他亲近。
  “对不起,殿下,我……”
  他仍扶着刘瞻,以防他站立不住、摔倒下去,想要对他道歉,却被刘瞻打断。
  “是我轻薄了你,”刘瞻瞧见他神色,心下已经明白,全不介意,反而笑道:“若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才是。哎……”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堂堂汉皮室,却怕我这个病恹恹的采花贼。”
  张皎大赧,半个字都不敢说。正好这时帐外有军士高声道:“殿下,刚刚前方又有战报传来,大将军命属下抄送来一份,请殿下过目!”
  “嗯,进来吧。”刘瞻整整衣衫,应了一声,那军士才进得帐来,将军报呈上。
  刘瞻拿在手上,先不急着拆开,反而看向张皎,“你说这次是捷报,还是败报?”
  张皎凭直觉答道:“还是败报。”
  刘瞻微微一笑,拆开来一看,果真如此。“已经败了第四阵了,再败下去,怕就要弄假成真了。”他转向那送信来的军士,“大将军可有带来什么口信?”
  那人答道:“大将军要属下转告殿下,大军明日天一亮便要动身,还特意叮嘱张皮室务必留在大营中,贴身保护殿下。”
  刘瞻瞧瞧张皎,对那军士道:“回去转告大将军,我在营中没什么危险,这些亲兵足以应付,张皎随军出征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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