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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 (一只大蜗牛)


  他想的也不是母亲。他死之后,母亲会为他伤心,或许还会悲痛欲绝,但那以后也不过是在她心中多添了一件怨尤,让她往后指天咒地时又多一件事情可骂。他几乎能想见母亲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头,痛骂他既当不上太子,又早早地死去,哭他短命,又骂他不孝,反反复复,无穷无已。
  他想的也不是朝廷。朝中有蒯茂、褚和这般的大臣,边境有秦恭、耿禹这般的将军,他虽为亲王,身份尊贵,可是这偌大的国家,有他没他也都没什么差别。身为皇帝长子,他这一死,于国礼上重于泰山,于国事上却轻如鸿毛,他死得声势浩大,却也死得无声无息。
  他想的也不是他晋王府的僚属。他们本就领朝廷的俸禄,他死之后,他们大可以改换门庭,换一个地方继续为朝廷效力。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出路?若是有幸攀上了一枝高枝,往后顺风顺水,飞黄腾达,或许比在他身边时还要好上百倍。
  他无父无君、不忠不孝,枉读了圣贤书,白费了经纶策,临死之际,满心满腹,想的只有他的阿皎。他死之后,他的阿皎在草原、在大雍,在朝中、在军中,在这茫茫天下,就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还有谁再为他遮风挡雨呢?
  他撑着一股劲,提着一口气,攥破了拳头,咬碎了牙,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闷头向前走去。他的手脚、血肉、骨骼,他全部的身体,好像都在这一步步的跋涉中,被无穷的黑暗熔掉了,只剩下这最后一股劲、最后一口气,踉跄着,飘摇着,仍在不屈不挠地向前。
  什么东西攀住了他,被他挣开,又攀上来,他又挣开。无数的哭声、笑声、叹息声、痛骂声从他耳边掠过,终于,黑暗之中现出一道狭窄的亮光,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几步,奋力睁开了眼。
  天可怜见!他瞧见一双眼睛,他的阿皎的那双眼睛,没有孤独的、可怜的神色,他从这双眼睛当中,只瞧见淡淡的惊喜。
  “殿下醒了。”
  张皎正弯着腰,两眼瞧着他,惜字如金,只说了这四个字。刘瞻微觉失落,从中努力分辨着他的声音、语气和平日有没有什么不同。他眨了两下眼睛,慢慢清醒过来,随后,一阵剧痛从他左胸当中传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呻吟,可见张皎正在一旁,还是咬咬牙忍住了。
  胸口上好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用力地喘息着,却好像仍吸不太进气去,只能更用力地喘着,连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这一下下沉重的呼吸声。
  他喘了片刻,露出一个微笑,从床上费力地抬起了手,却被张皎握住。
  这是张皎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刘瞻怔怔,随后心头一热。他张开嘴,缓缓唤道:“阿皎……”
  他一开口,便觉喉咙像是生了锈的轮轴,彼此吱呀呀地摩擦着,传来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咳嗽,可张皎却轻轻按在他肩上,“殿下伤了心脉,暂且忍忍,先不要咳。”
  刘瞻只得生生忍住,可咳嗽忍住了,肋下剧痛却逼得他恨不能重新昏过去。他尽力不发出呻吟声,可呼出的每一口气都颤巍巍地抖着,张皎听见,神色担忧地瞧着他。
  影二没有杀心,那一剑其实出手不重,可刘瞻本就体弱多病,不比常人,又被伤到了心脉,几次没了呼吸,全靠老参吊着,几个军医没日没夜地忙了数日,才堪堪将他救活过来。
  张皎知道他疼得厉害,可军医先前已嘱咐过,以刘瞻这副身体,能救活已是不易,麻沸散一类的汤药虽可止痛,可药性猛烈,决不可用在他身上。虽然疼痛,也只能自己忍着。
  张皎帮不上忙,只得问:“殿下想喝水么?”
  刘瞻瞧见他面上担忧之色,已暗道这些苦吃得也还算值当,听他又要喂自己喝水,心中更觉感动,想也不想便点点头。张皎转身从一直温着的壶里倒了一杯水,轻轻托起他的头,倾斜着杯子,把杯沿搭在他唇边。
  刘瞻就着他的手喝下小半杯水,便摇摇头,喝不下了。他胃里好像顶着石头,积得满了,一点东西都下不去。张皎把杯子放回在案上,“殿下稍待,我去将消息告知诸位将军们,换水生进来照顾殿下。”
  刘瞻身上疼痛非常,不想他现在离开,下意识地便要摇头。可转念想到,水生毕竟只是家仆,眼下正在军营之中,还是张皎去更为合适,倒不容他不答应。
  他在军中遇刺,乃是大事,何况他伤成这幅样子,恐怕之后余波不小。秦恭等人得知他醒来的消息,定要一一前来探望,许多事情,还等着他这个苦主处置。他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重见张皎,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讲,眼下却也只得排在别的事情后面。
  他点点头,哑声道:“好……晚些我再找你,你去吧。”
  张皎替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帐。刘瞻瞧见他走出去,再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他从小养尊处优,又因身体孱弱,不太习武,因此也从未受过什么伤。前些天同夏人作战,手臂、小腿让刀剑划开了口子,已是他受过最重的伤了,其实现在仍在隐隐作痛,可那点疼痛和胸口当中钻心的疼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若这疼痛只有一下,那挺一挺便也过去了,可它好像无穷无尽似的,任他怎么忍,也忍不到头。好像有一把磨快了的刀子,在他胸前一下下地剜着,每一刀都能剜下肉来。可肉有剜净的时候,这疼痛全没个止歇。他趁着帐中无人,连声苦吟,可随即便发觉,呻吟也没有半点作用,疼痛缓解不了一丝一毫,只会让自己愈发心烦。
  他涵养甚佳,可这会儿痛得忍不住想要骂人,听见帐外传来脚步声,忙止住声音,偏头瞧向外面。
  军医说他需要静养,不许太多人进帐,因此听说他醒来,只有秦恭和军医两人来看望。军医替他把了把脉,又打开衣服,瞧瞧伤口,点头道:“殿下洪福齐天,现已脱险了!这些时日千万不可劳累,也不可牵动伤口,还有其他若干需注意之事,稍后下官一并写在纸上。”
  秦恭坐在床边,关切道:“殿下感觉如何?”
  刘瞻平躺在床上,瞧他有些费力,答道:“感觉尚可。”他对自己身体不欲多说,当先便问:“那刺客如何处置的?”
  “侍卫赶到时,刺客已经毙命,搜寻全军,没有发现同伙。暂时查不出幕后主使是谁,还望殿下恕罪。”
  刘瞻点点头,听秦恭又道:“只是下官瞧着,那人装束似乎和去年闯入敝府的刺客颇为相似,恐怕主使之人是同一个。”
  刘瞻听着,心微微提起来,可见秦恭神色,显是还不知当日刺伤他之人便是张皎。他哑着声音,艰难道:“不知将军可有头绪?”
  “说来惭愧,下官结仇甚广,自不必言。可殿下待人宽厚,从没听说有什么仇家。以下官愚见,幕后主使,恐怕不在大雍,乃是夏人。听闻狄震向来有豢养死士之举,不知和他有没有关系。”
  刘瞻听至一半,又想咳嗽,这次没能忍住,手按胸口,轻轻咳了两声,左肋间果然又是一阵剧痛,可听了秦恭下面这话,他一时间竟将疼痛忘了。
  “听闻张皎从前似乎便与狄震相识,不知殿下可知么?”
  刘瞻头上霎时出了些冷汗,脸上发白,全无人色,引得秦恭担忧道:“殿下无事罢?这些事情,下官自去处置便是,殿下暂且休养数日,千万不要劳动心神。”
  刘瞻摇摇头,“我从未听说过此事。想来是狄震的反间之计,想要临阵乱我军心。”他不待秦恭追问,随后又挑起话头:“那刺客尸体如何处置的?”
  秦恭一愣,不知他为何问起这般细枝末节,据实答道:“按例已将此人五马分尸,尸块也投火焚为灰烬了。”
  刘瞻听来,默然无语,过后又问:“这些日,夏人有动静么?不知我昏迷了多久?”
  “殿下昏睡了五日。”秦恭面上神情一如既往地严肃,“葛逻禄汗尚有战意,各部族又集结了人马近十万,前来救援狄震一军。”
  “嗯……”刘瞻原本也知,想灭狄震殊非易事,可听了秦恭此语,剧痛之下,愈觉心烦意乱,“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自然是不能就此退兵的。只是如何对敌,军中意见尚未统一,还需再作斟酌。”
  “不错,只怕他避战,不怕他——咳咳……”刘瞻说至一半,忍不住偏头又咳起来,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被子。
  秦恭见他咳出了血沫,溅在枕头上,不禁一惊,一面差人将军医唤回,一面对刘瞻道:“下官虽老迈,可军中之事,多少也能担待一二,这些时日殿下还是好好养伤为是。待与诸将定下大计,定报于殿下知晓。”
  刘瞻无奈苦笑,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话到口头却变成了“咯”的一声。他喘得愈发艰难,忽然间好像闭了气,想咳嗽却咳不出,更又吸不进气来,神情间露出几分痛苦。
  秦恭又吃了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军医赶到,抢到床前,将刘瞻身子扶起一半,一手托着,另一只手在他背心处拍了两拍,刘瞻喉头间声响蓦地一浑,随后咳出一大口带血的痰来,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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