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你要是不舒服,待会儿唱完你还是去告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花照水被他拉着就走,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想,我不会是真疯了吧?他刚上了台,还没说话,突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吊坠一热,他忍不住愣了愣,隔着衣服摸了一下。
这吊坠自从被那位道长加了符印,就再没有反应了,时间长了他都把这件事忘了。眼下他觉得这个宅子越发怪异,这东西又很不合时宜地来了动静,实在让他没法不害怕。
他想不然就找个借口,这场不唱了,钱也不要了,还是先离开的好。他本来在低头思忖,这个想法一出立刻就想推脱自己身体不适,但他刚一抬头就正迎上那几人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全集中过来,是和那个下人一模一样的,空洞直白的眼神。
花照水被吓得顿时往后一跌,幸亏旁边的伶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还关切道:“怎么了?”
花照水猛地抓住这人的手,脸色苍白,说:“我……我有点不舒服,头晕。今天要不就不唱了,我们回去吧。”
这伶人为难道:“那可不行啊,钱都收了,班主知道我们没唱,肯定要发火的——现在宋老板又不在金云城,你小心,你也逃不掉。”
可能是看他脸色确实难看,这伶人又说:“不然你先去歇歇,我替你唱了。”
花照水已经开始发抖了,直摇头,说:“不能……不能唱了,我们现在就走!”
这伶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瞪大了眼,满面惊恐,说:“小……小花,你后面……”
花照水被他的表情吓到,有点呆滞地转过头去。本来看客坐得零零散散,此时不仅那几排桌椅不见了痕迹,而且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或者准确来说,是飘满了。
那些也不能称为“人”了,薄如纸片,原本的衣裳发饰如今都成了黑色的墨迹,往上一望,还能瞧见丝丝缕缕、看不大分明的丝线。
院外的竹林呼啸声更为刺耳,黑云压低,本来明媚的阳光也尽数消失。
花照水吓得呼吸一滞,剩下的几个伶人和乐工也反应过来,顿时尖叫声混成一片,个个都慌不择路地想往外跑。
院子里一团乱麻,个个都在往大门奔去。但那些纸片也并不动,只是恐吓示威一般飘在半空中。
花照水已经开始发抖,明明那些都皮影人一般,但他却能清晰地瞧见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他深吸了口气,推了身侧的伶人一把,说:“你快点走。”
那伶人也被吓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拉住他,说:“那、那你还站着干嘛!快跑!他们现在都还不会动!”
花照水摇了摇头,说:“他们会动的,我只要走了,他们就会动。”
那伶人不信,硬要拉着他,花照水被拉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那些本来安安静静的纸人立即咻地逼近了三步,无声无息,却把那伶人吓得一声尖叫。
花照水其实也很怕,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现在还是老实待着会更安全。他大概知道,可能又是因为这个吊坠,但上次那位道长说过,加了符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敢靠近的。
他拉着那个伶人试探性地往后又退了两步,那些纸人立刻便跟上来。他走几步,那些纸人就跟几步,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花照水发现他们暂时并不主动攻击人,胆子还大了些。他身边的伶人也发现了这个规律,就悄声说:“小花,我们悄悄退到门口,是不是就安全了?”
花照水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纸人,也低声说:“我觉得,你还是先跑比较好。”
“那不行,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而且,我都不记得回去的路怎么走了。”
花照水无话可说,只能一点点试探这些纸人。他这样试探了七次之后,不管他再往后退,那些纸人也不再上前了,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但花照水反而紧张起来,果然没多会儿这些纸人就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霎时如冷刃般扑将上来。
这些纸人铺天盖地,像密集的蜂群,挨上定然会被划出口子。这下怎么看都躲不开了,花照水都能想象自己被他们片成薄片的样子了。
两个人挤在墙根尖叫,但那种压迫感却咻然消失了,好半天花照水才战战兢兢地睁眼偷瞄过去,发现连接纸人的丝线都被斩断了,纸人落在地上,真成了纸片。
他往上一瞧,是个身穿道服手持拂尘的年轻道士,站在围墙上,正好看过来。这张脸花照水不认识,这身衣服他却是认识的。
花照水惊喜地站起身,说:“多谢道长。”
那小道士跟他咧嘴一笑,晃了一下手上的拂尘,说:“小友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花照水歪了歪头,没想起来他是谁,但绝不是给他的吊坠加封印的那位。
他还没想出来,突然被人一拽,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请的花老板,怎么落别人手里了?”
花照水顿时一缩脖子,又听见他说:“这院子怎么跟我的那个也长得一样?”
围墙上的小道士说:“这是傀儡阵,阵法比较简单,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快找过来。”
“你们?”花照水终于不装哑巴了,开了口,说,“所以这里……是假的?”
小道士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符文,不知念了些什么,这偌大的庭院缓缓化为乌有,他也顺势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把一旁吓晕的伶人扶起来,笑说:“小友日后要多加小心,最近金云城不安稳——对了,你可能不记得我,上次你见的是我师兄陆澜宗,我叫方乐成。最近料理了不少妖怪,任务有些繁重,我得去找我师兄了,后会有期。”
他说着把那个伶人往肩上一扛,说:“我就把他也送回去了。”
花照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人就不见了踪影。
“别看了。”
花照水觉得自己有点腿软,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少爷,堂会真的是你啊……”
盛见微哼了一声,揽住了他的腰,说:“走吧,唱错了场,不得补回来?”
第25章 宅院中
小道士把人送了回去,立刻就去追他师兄的脚程,赶上时陆澜宗已经都料理完了,蹲在地上,脚边躺着两只死透了的妖怪.他的手心贴了一张黄符,燃着明火,已经快烧尽了。
方乐成凑过去,蹲在他师兄边上,好奇道:“师兄,你找什么呢?”
黄符的火光彻底消失,只留些许余烬,在落地前就消失了。陆澜宗站起身,说:“仙人交代说,最近可能会有一些妖怪身上有些不寻常的东西,我就找找看,但是这些天料理了十三只大小精怪,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十三只?”方乐成也跟着他站起来,惊讶地环顾了一圈,说,“这才短短几天,竟然有这么多送上门来的,这阵势我还是头一次见。”
陆澜宗有点心不在焉,捻了捻手指,说:“那位仙人对这件事格外上心,以往也很少有四梵天亲自下达指令的情况。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怕不是有不得了的上神在这里吧。”
方乐成挠了挠头,说:“有上神在,更不可能有妖怪敢上门才对吧……”
陆澜宗笑了笑,说:“我也说不清,不知道金云城能不能安稳几天。”
方乐成叹了声长气,说:“那要是一直这样,我们就得一直守着吗?”
“你已经嫌烦了?要是觉得无聊,你可以自己到处逛逛。”
“那也不是,只是觉得这个差事奇怪又没完没了的,看不见头。”
陆澜宗轻轻笑了一声,说:“依我看,这才刚刚开始呢。”
天色昏沉,傀儡阵消失后,那座阔气的院落便只剩下满地杂草。
花照水本想回家去,但没被他看两眼,立刻就屈服了,跟着少爷走了。本来以为他会被带去盛府,但路上觉得方向不大一样。天色都暗下来了,又身处荒郊野外,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待到了目的地,也只能瞧见这座府邸门前挂着的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
他跟着少爷进去,走了一段才发现,这里跟刚刚那个院子是一模一样的,顿时有点害怕,去拉紧他的衣袖,紧张兮兮地说:“少爷,这里不是幻象了吧。”
盛见微低头看他一眼,说:“不是。”
花照水还是有点怕,但看他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话,就默默地跟着他走,心想,那些假人是没有情绪的,他还会生气,应该不是假人。
走到房间跟前,推开门,盛见微没急着往里走,反而停了脚步,转过来看着他,说:“我们是不是有些账该算算?”
花照水一听他说话就哆嗦,抬头看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敢回话,只是带着满眼哀求望着他。
“你挺好玩,”盛见微反而还笑了,拇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把他吓得又是一抖,说,“瞧你刚刚也没哆嗦,这会儿跟我说两句话你哆嗦个没完,我比鬼可怕?”
花照水赶紧摇头,对上他的眼神又缩了缩,没骨气道:“少爷,我知道错了,这次是我不对,不该不打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