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知道,不管他有没有说这句话,谢明月在宫中也不会拘束。
待关上门,李成绮背倚房门,长长舒了口气。
明日的事绝不会少,李成绮按了按太阳穴,直起腰身,更衣入水。
珠翠委地,在黑青石砖上熠熠生辉。
李成绮将小半张脸都浸泡在水中,鼻尖距水不足一指宽。
热气腾腾扑面,李成绮甚至能感觉到涂在他脸上还未卸干净的残妆脂膏似乎在慢慢向下流淌。
他伸手蹭了一下,蹭得手指腻滑,却没从脸上抹下来什么东西。
“却嫌脂粉污颜色。”他自语,回过神来更觉自己愈发荒唐,若李昭看了他如今行止,极可能将他吊到宗庙抽鞭子,他似乎觉得好笑,唇角不由得翘起,他笑容停留不足一刻,却听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谁?”
作者有话说:
新文预收《本君只想被刀》
白昼游是个修为高强的魔君,千年未尝败绩,悠悠岁月实在无聊,他放任了仙门唯一可能做他对手的明霁色成长,并且最后被明霁色一剑贯穿了胸膛。
可惜明霁色少遭师门中人暗害,根基不稳,这一战,亦使他身死道消。
白昼游再醒来竟是千年之前,而此时的天道第一人明霁色,还羸弱得拿不起剑。
面对此时他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少年,白昼游想了想:既然明霁色师尊不好,那不如让本尊由来教。
倾尽一生心血悉心教导,再让明霁色,杀了他。
……
世人都道,明霁色万中无一,乃是被天道眷顾之人,唯有少年时遇人不淑险些筋骨尽毁,阻碍了日后修行最为遗憾。
明霁色与魔君白昼游同归于尽,不想睁眼时已是千年之前,他站在玄霄派大殿内,等待着派中长老择选。
隐匿身份在其中的魔君遥遥一点明霁色,朝着对掌门粲然笑道:“师兄,我要他。”
自被收入白昼游门下后明霁色一直谨慎防备,不想竟真装模作样地扮他的师尊十数年,装得明霁色都要忘了,他们本该不死不休,直到那日白昼游将剑扔给他,柔声对自己两世唯一的弟子说:“霁色,听话,杀了我。”
面对着第一次抖得握不住剑的小徒弟,白昼游叹了口气,“霁色,一个人若是活得太久,这世间除了疼,就再也没什么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了。”
他的好学生猛地抬头,哑着嗓子道:“未必要用剑,我也能……让师尊感觉到疼。”
……
无尽无休的热与痛中,明霁色咬着白昼游的喉结软软笑问:“师尊,可还被我杀的满意?”
第25章
李成绮在水中泡了半晌也再没有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他微微片头, 余光却看见了个毛茸茸黄澄澄的小东西。
不知是谁养的橘黄小猫,竟跑到长乐宫来, 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这小东西还拱开了门。
他绷直的脊背缓缓放松, 笑着想朝这软乎乎的一小团招手,又觉自己眼下不着片缕地去逗猫很不合适。
小毛团朝他叫了一声。
那小毛团轻盈地跃过来,它胆子大的很,看起来并不是很怕生人, 在李成绮面前绕了几圈。
李成绮失笑, 将整张脸尽埋入水中。
待他洗完, 已近一个半时辰。
夜风吹拂, 他又半湿着长发,就算年纪不大身体甚好, 都觉得有些发冷。
“陛下。”跪在暗处的宫人低低出声,那团橘黄色的小猫就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中,更像个小毛团了,“请陛下降罪,这猫是奴婢养的, 不知何时跑到长乐宫中来, 惊了陛下。”
少女在夜风中瑟瑟, 宛如一片落叶般,小皇帝不喜欢鸟兽宫人尽知, 那玄凤还是因为李旒的缘故留下来的,“畜生不通人性,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罪过。”
李成绮不明所以, 李愔所作所为他记得不多, 更不知晓其入宫后淹死猫狗取乐, 他扬扬手,“起来罢。”
小宫人不敢起来,深深叩首,语气已有了哽咽,“请陛下,请陛下责罚奴婢吧。”
“孤罚你做什么?”李成绮微讶,朝那小团子招手,他没养过猫,招猫像是在逗狗,小团子不理他,往少女怀中拱,皇帝摸摸鼻子,“你养的很好,它叫什么名字?”
小宫人愣了愣,须臾后急忙回答:“回陛下,奴婢的猫叫湘妃。”
李成绮看了看在少女怀中舔毛,胖乎乎的一团,“湘妃?”
“是,奴婢这只猫毛色近于妃色,宫中的姑姑说,不如就叫湘妃。”小宫女回答。
怀中的毛团仿佛知道自己就是湘妃,娇软地朝主人叫了。
李成绮听得忍不住笑,看不出这圆滚滚的小东西和传说中娟好且修的湘妃有什么联系,想逗猫玩,奈何他无论怎么叫湘妃,湘妃都扬着头不理他,他无奈道:“快走罢,不理孤还要进来。”
小宫人大喜,连连道:“奴婢叩谢陛下。”
小姑娘踉跄着起来,怀中紧紧抱着猫不放手,若非顾忌着李成绮的身份,此刻大约已经抱着猫跑出去了。
李成绮想了想,“还有一事。”
小宫人脚步顿住,怕他反悔翻脸,压抑着恐惧道:“陛下?”
“你进来时可见到有什么人吗?”
小宫人登时放心,松了口气,仔细回忆一番,认真答道:“奴婢是寻猫寻到这的,奴婢进来时只看见湘妃在门口趴着,并未见到有人。”
李成绮点点头。
小宫人垂首,快步抱着猫走了。
湘妃朝他挥了挥毛茸茸的爪子。
多好玩。李成绮想。
比李旒送来的那只没事只会咬他手的鸟可怜可爱多了。
……
“是不是该叫陛下起来了……”一个声音小声嘀咕道。
“陛下昨夜睡得不早,若是发了火你我哪个担得起?要去你去。”
李成绮缓缓睁眼,坐了起来,他昨天晚上吹了风,今早起来头仍有些昏沉,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茫然。
外面忽地安静下去。
李成绮坐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看。
下一刻,床帐被一把掀开。
谢澈想象中的睡得满脸头发,受惊无措,眼睛通红含着水汽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少年人身形秀直笔挺,长发规整地披在身后,面上半点睡意都无,抬眼看他,黑漆漆的眼眸有一丝冰凉的光华。
谢澈微怔,一瞬间咽下去了所有想说的玩笑话。
李成绮却笑了,从双颊浮现的酒窝瞬间冲散了他眼中所有的寒意,使他看起来生动而鲜活,“你竟还活着。”小皇帝毫不客气道。
谢澈扯着床帐,叹了口气道:“不瞒陛下,臣回去之前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十分自觉自愿地在祠堂中跪了半夜,等着谢明月回来责问他这个离经叛道的不孝子,跪到天蒙蒙亮,方知谢明月早就回府了,这时大约已经歇下。
他又等了些时候,寅时五刻,有人来告诉他说,侯爷问,为何不见小侯爷。
他拖着没知觉的腿一瘸一拐地去见谢明月,谢明月似乎很是惊讶他把自己弄成了这幅德行,命人取药,让谢澈先坐下吃饭。
谢澈自然吃的惴惴不安,俩人一言不发地吃完,谢澈方开口提了自己带李成绮出宫的事情。
他卖关子似地收口。
李成绮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谢澈继续往下讲,“然后呢?”
谢澈想起来也觉得很是纳闷,这般轻拿轻放实在不是谢明月的性格,“家父告诉臣,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如果下定决心想做什么,为臣者其实难以阻拦,所以错不在臣。”
明明是他带李成绮去花楼,怎么在谢明月口中,却好像是小皇帝自己想去的一般?
李成绮心思流转,眼下种种异样思绪,笑眯眯地问:“侯爷对小侯爷的教诲,是能宣之于外人的吗?”
“陛下是君,不是外人。”谢澈状似恭谨回答。
“你见到笃时了吗?他可有被原尚书责罚?”李成绮随口问道,没有再去接谢澈的话。
“原公子在外面候着,臣看他神采奕奕精神上佳,应该无事,他守着君臣之礼,不敢进来,只愿意在外面等候陛下更衣,”谢澈顿了顿,欲言又止,“陛下您……”
李成绮放心似的点了点头,“无事便好。”他注意着谢澈的表情,“小侯爷,有话直说,你何时学的吞吞吐吐了?”
“陛下您为何不问问臣的伤?”谢澈一口气说了出来,他说的随意,却不敢看李成绮带着笑意的眼睛,目光不时往李成绮身下的被褥花纹上瞄。
李成绮噗嗤地笑出了声。
然后他眼见着谢澈的耳朵染血似的通红,他似乎想问李成绮笑什么,又怕自己一开口就成了质问,唇紧紧抿着,脑袋恨不得埋到地底。
李成绮见他如此窘迫,很生出了逗小孩的乐趣,要是他死的不早,和谢明月之后关系没那样差,或许私下里,谢澈还能叫他一声叔叔,“那小侯爷的伤怎样了?可要孤为小侯爷传御医吗?”
谢澈连脸都红了,丢下一句臣在外面恭候陛下,居然逃似的跑了。
一直立在床边的青霭见谢澈离开,上前询问道:“陛下,可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