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的记忆,怎能一会儿就诉说完呢?
昏暗的地牢里,火把闪烁,男子呢喃的诉说声,不分昼夜地响响停停。
夏日炎热,暴雨刮风,他已记不清过了多久,只是看着腹部一天天地鼓起来。
不过数月之间,他就已经是如此疲累了,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一条歧途上行走,每一步都有无穷无尽的岔路,渐渐的,他忽然觉得,好像谁是南肃都没关系了。
偶尔路尧会来看他,跟他说一会儿话,他就像以前那样笑着,上翘的嘴角,弯弯的眼睛,让路尧看得心里直发酸。
只是,故事再长,终究有完结的那一天。
这一夜,姑且算夜吧,因为他已经分不清黑夜与白天了,南肃走进来,忽然不忍地问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见他抬眸,南肃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灼炭上脸会很疼,你可能……”
“我想吃肉。”
他看着南肃,突然静静地笑道:“什么肉都要,一样一盘。”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
不一会儿,路尧就走了进来,单手端上热气腾腾的食物,都是南肃之前爱吃的肉食,做得很美味。
“世子。”他仍旧这样叫他。
南肃如今铁链已经被解开了,嗯了一声,就平静地将盘子端过来。
一时间整个地牢里,只有他咀嚼的声音,他吃着吃着,视线被泪水浸泡得有些模糊,却又笑着擦去眼泪,说道:“他妈的,之前真是白遭罪了……”
路尧静静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南肃如往常般坐在稻草堆上静静出神,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仓皇的脚步声,噼啪的落锁,路尧大步跑了进来,手拿着远行的披风和包袱,低声说道:“世子,快走!”
男子皱了皱眉:“南家要你放了我?”
路尧面色苍白,直直地站在原地,听到南家时猛然一抖。男子顿时了然,沉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用管你的家人了?”
“我昨天已经将他们转移走了。”
路尧将包袱塞到他的手里,拧着眉说:“世子,明天王爷就要着人对比你胸口的伤痕,准备在自己胸口划条一样的,届时你衣服被扒开,孩子就瞒不住了!”
“路尧…”
“别说了,快点!”
路尧手脚麻利地为他披上披风,向来稳重的脸孔首次现出一丝着急。
他一把抓住路尧的手:“那你怎么办?”
“我们当然一起走!”
路尧忽然一把捧起他的脸,笑道:“你还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了,难道你想让宝宝一看见你的脸就哭吗?好端端的一张脸,为什么要让人毁掉?以后我照顾你们,好不好?”
说罢,不待男子回答,他就扯起他大步离去。
出了地牢后,男子才知道王府里起了一场大火,一片火海之中,路尧扶着行动不便的他翻上院墙,避开惊慌的下人们,小心又迅捷地朝着外面跑去。
“走水啦!”
“快来人啊——”
浓烟与炽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火舌,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吞噬而去。远远的,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成片的砖瓦轰然坍塌!
“夫人,不好啦,地牢被人打开…”忽然间,中年人的声音在几墙之外响起,顿了顿,才又道:“关在里面的那个跑掉啦!”
“什么?”曾氏惊慌大叫。
听闻此言时,路尧拽着他翻下院墙,终于落在长街上。
斗大的汗珠从男子额头滚落,在满是漆黑灰尘的脸上滚出一道白亮的痕迹,他手捂着肚子,紧咬着牙,说道:“往哪边走?”
“跟我来!”
“恩。”男子点了点头,将不祥的预感强压下去,夜路难行,他们还有很远的一段路要走。
天地萧索,狂风卷地,漫长的夜刚刚开始,仍旧没有过去。夜幕深沉,云层低厚,黑压压的一片,城外的风呼呼地在吹,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嗖——”
忽然一支利剑袭来,路尧顿住脚步,回身一劈,将利箭劈做两截。
终于还是追来了!
路尧回身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火把,就在这时,突然扭身一把捧起男子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他失礼。
男子愣愣地看着路尧,恍惚间,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一片苍白,隐约想起他们少年时期一起骑马的样子。
清秀侍卫站在他的身旁,将最好的马匹挑过来,马鞭轻轻放进他手心。
他搭着他的手骑上马背,趾高气昂地俯视下去时,恍惚看见侍卫垂眸微微一笑,就皱眉问道:“你笑个屁啊你?”
那些记忆骤然袭来,大风呼啦一声吹来,扬起了他们的衣角。
男子用力握住路尧仅剩的那只右手,只觉得路尧的手指修长且粗糙,掌心长满了老茧,有练武握刀的茧子,也有做粗活的茧子。
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将他照顾得像孩子一样,可他一直懵懂不知……
“活下去,你要活下去,但不是作为青渊世子!”
说完,路尧就一把将他推开,单手抽出刀,高大的身子迎面向着对面喊杀震天的人马冲去!
“走啊!”
旷野上一片簌簌,野草高及半身,灰暗的大地上,铠甲和刀剑碰在一处,发出了寒铁特有的清脆声响。
男子泪流满面,跑啊跑,捂着肚子奋力地跑,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
“顾桥!记住,你叫顾桥!”
却就在听到这句话这时,男子仍是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去,只见那给了他名字的高大身影堵在小路上,拦截下了所有的追击,鲜血洒落,男人一边挥刀,一边大声喊道:“顾桥,听见了吗!活下去——”
然而,那句珍藏了很多年的三个字终究没再说出口,一只利箭轰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声音顿时如同漏气的风箱,鲜血狂喷而出,却仍奋力砍杀向另一名王府侍卫。
清秀侍卫泪如泉涌,他嘶声狂吼,像是狰狞的狮子。
鲜血从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他挥着刀,声音破碎断断续续地说道:“顾桥…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好吗?
男子的眼泪疯狂地掉下来,听着耳边穿过的呜咽风声,他不顾一切地捂紧肚子,踉跄地向着旷野尽头的密林奔跑,前路一片漆黑,可他忽然就有了生的欲望——
因为,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第六十章 我来还愿了
之前有一个大男孩,喜欢上了一个大男孩。
他们三天两天就打架,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床上去,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抿着嘴角,互相都看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简直一副大怨种的模样!
两人嫌弃地对视片刻,于是,继续打,掐着脖子、捏紧拳头从床头打到床尾……
但是,众所周知,床并不是用来打架的,如果两个雄性生物的战场非要定在这里……
怒目相视间,他的皮肤在他的手掌里留下了昂贵丝绸般的手感,他饱满的胸膛一点点地挤压走了他肺里仅剩的空气。
他们都还很年轻,下颌的线条美轮美奂,试问,如果这般年轻美妙的身体都不能从凌乱的衣服生剥出来,这样的夜色,怎配叫金陵?
齿唇交错,施虐;十指紧扣,妥协。
他哭红的眼睛消了些肿,一个粉拳砸在他胸口,他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将他揽进怀里,笑着哄道:“小哭包,再哭,还揍你!”
可很神奇的是,慢慢地,他竟对他产生依赖,他竟对他印象改了改,却还未来得及好好相爱,世事就迫使了他们分离——
他和他,千里开外。
“报——”
帐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军号声,穿透茫茫原野,回荡在天地之间。
军队渐渐散开,一骑白马缓缓上前,马背上的清俊男子一身白衣,未穿铠甲,肩后宽大红鹤麾迎风飞扬。
北放地域广阔,国家派系林立,边境间无人区众多,各路盗贼横行,人数可观,彪悍残暴。很多名头大的盗贼,甚至可以对抗小规模的国家军队。
一个多月前,大燕就派出殿辰来先行清扫路障,为收服失地的征程打下祭奠。
只见一名斥候远远策马而来,马还未停,便翻身跪地,拱手道:“上将军,如您所料,西风荒原上的匪帮来劫城了!”
男人脸色苍白,略有病态模样,但目光却犹如鹰隼般明亮,闻言冷声道:“出发。”
说完,他提缰徐行,一马当先,身后铁骑依序而行,大军开拔的齐整震地之声,每一下都仿佛都撼动着这片土地。
夏日炎热,但天边却挂着一弯冷月,殿辰抬眸看去,清隽眉眼之间,不过数月便多了几分冷峻飒然。
而他和他的目光,此刻,在月亮上相遇了……
顾桥看着那如钩玄月,深吸一口气,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羊肠小道,朝山林深处隐去。
若是现在还按照原路返回,无异于自取灭亡,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取道东北,越远离青渊和金陵这两个地方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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