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所欢立时陷入了沉默。
而跪在地上的崔妈妈,早已急出了满头大汗。她知道,所欢并非什么善类,她也不是被美色所蒙蔽的赵泉,觉得他出淤泥而不染,心地善良,听个故事就会愿意伸出援手。
她只是预料到了老太妃的势力日薄西山,想要在王府中搏一条出路罢了。
她心里,还藏着更可怖的秘密。
三年前,先帝驾崩。
流言纷纷,大多为无稽之谈,崔妈妈却亲耳听过老太妃的梦话。
老太妃在梦里惊恐地喊着:“皇儿……是皇儿杀了陛下!”
崔妈妈无意中窥得可怖的真相,吓得几夜未眠,生怕自己落得跟昔年太监一样的下场,整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楚王三年未归京,天高地远,崔妈妈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
谁知,世子一朝成婚,赫连与寒再次回 到了盛京城,崔妈妈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跟着老太妃,必然是不行了。
至于世子……呵,连只猫儿都护不住的废物,如何能护住她?
天无绝人之路。
冲喜的世子妃所欢,看似毫无根基,落在崔妈妈眼中,却是现下最好,也是最牢靠的靠山了。
她看人准,也熟知男子的脾性。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所欢生了张祸水的脸,楚王也没能幸免。
又是给金簪,又是送狸奴……摆明了动了心思。
故而,所欢这个看似孤立无援的世子妃,实则才是王府中最了不得的人物。
“赵泉,还愣着做什么?扶崔妈妈起来吧。”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所欢终是喝完了茶。
他和颜悦色地抬手,示意赵泉将崔妈妈扶起来。
崔妈妈悬起的心落下大半,心知这事儿是成了,忍不住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多谢世子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婆子我……我明日就出门为您烧香!”
“烧香倒不必。”所欢一哂,扭头看了看里屋,“老太妃起身了吗?”
“我这就去看看!”
崔妈妈踉踉跄跄地跑走,赵泉忍不住开口:“世子妃,崔妈妈是老太妃身边的人,您怎么放心她来照顾您?万一……”
“我行得端坐得直,就算她是老太妃安插来的细作,也不怕。”所欢假意难过,说掉泪,鸦羽般的睫毛上就盈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我听她说起家事,难受得很……唉,你等会儿去取些金叶子给她。有了钱,就能请好的大夫,说不准啊,她女儿的病能好呢。”
“世子妃,您就是太善良了!”
“我不能见死不救呀。”
“哎呀,世子妃主仆二人絮语之际,崔妈妈满脸喜色地回来,说是老太妃起身了。”
所欢便抱着狸奴,跟着她绕过屏风,闻着满屋浓重的药香,来到榻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老太妃是真的病了。
气病的。
她在王府作威作福了三年,还从未有人忤逆于她,而今,先是被所欢气,后是被赫连与寒软禁,回屋后当即栽倒在榻上,怄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想当年,她还是先帝的舒嫔,上头不过是皇后以及一个不受宠的安妃。
她生了两个皇子,深受先帝喜爱,身后又无皇后那样有庞大的家族需要顾及,日子过得无比舒心。
然而,赫连与寒的存在,让一切都变了。
“啊——”老太妃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喘息,吓得带所欢来到榻前的崔妈妈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她战战兢兢地撩起金丝绣花床帘:“老太妃?”
“你——啊——”老太妃瞪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干枯的眼眶内沁出两滴浑浊的泪,“让他——滚——”
那个“滚”字被浓痰包裹着,没能完完整整地喷出喉咙,反而变成了滑稽的低咳。
第21章
所欢听得真切,暗暗冷笑,转而抚弄着狸奴的耳朵,慢吞吞道:“老太妃,儿臣此来,是想同您说一声……府中盛传撞鬼的传闻,儿臣身为世子妃,无计可施,实在无能,唯有出府清修,替你们祈福,聊表心意。希望老太妃和世子的身子能早日恢复如初。”
老太妃闻言,又发出了一声滑稽的喘息。
所欢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按住水红色的眼尾:“我晓得,您已经请了道长,可……可我是我,道长是道长。我虽没有道长那般驱鬼辟邪的本事,可也有一颗想要老太妃和世子康健的心。”
“……啊,老太妃许是想与我同去?可惜了,儿臣来之前,问了父王。父王说,您年纪大了,身子骨没以前好了,还是待在这清荷园里比较好。”
这一番话,看似安慰,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提醒老太妃,她如今不仅没办法指责所欢,还被赫连与寒关在了院子里,哪儿也去不了。
老太妃果然勃然大怒,无力的双手不住地拍着床板,连蜷缩的脚都因为想要抬起,而不住地痉挛起来。
所欢恍若未觉,俯身凑到榻前,将怀中狸奴放在老太妃身边:“这是王爷给我的狸奴,可爱得紧,老太妃过过目?”
白色的虎崽子离开了温暖的怀抱,不高兴地站起身,抖着满身乱糟糟的毛,不耐烦地踹了老太妃一脚。
老太妃目眦欲裂,将一口枯黄的牙咬得咯嗒直响,眼里透出来的阴毒恨意,恨不能将他淹没。
所欢不以为意,甚至挤出几滴晶莹的泪花:“老太妃,您怎么不说话?方才,我在屋外,好像还听见您的声音了呢。”
他言罢,见老太妃还是不开口,恍然大悟:“是儿臣不好,儿臣忘了您不喜狸奴……可这只,是王爷给我的呀!老太妃不喜欢归不喜欢,寻常狸奴打死多少只都不要紧,唯独这只,您碰不得。”
“……若是碰了,王爷少不得要发脾气呢。”
所欢将赫连与寒搬出来,三言两语就将老太妃脸上的血色说没了。
他心满意足地起身,伸手将狸奴重新抱回怀里,扬着一张娇媚的笑脸,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清荷园。
临行时,所欢看了崔妈妈一眼。
崔妈妈心领神会,垂首站在月门前,对他垂下了眼帘。
如此一来,所欢身边可用之人,又多了一位。
*
清荷园中的事,所欢没放在心上,回到长安园后,催着赵泉收拾行李。
“世子妃,怎么这么着急?”
所欢在梳妆台前挑挑拣拣:“如何不着急?老太妃都病得起不来床了,我哪有心情再在府中度日。早一日去道观中清修,王府中的晦气说不准早一日散。”
他说得情真意切,实际上全部心神都在首饰上——王府送来充数的首饰没什么好挑的,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赫连与寒送来的一根簪子,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挑了一炷香的时间,继而将挑好的首饰都放在了木匣中,递给赵泉:“将我的道袍拿来。”
“是。”赵泉满腹牢骚地应了,不多时,就将那身雪白的道袍奉了上来。
所欢进王府后,曾经穿过一次道袍,也正是那次,让他将赵泉笼络到了身边。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如月光般皎洁的缎面,敏锐地捕捉到家丁几声刻意压低的喘息,得意地勾起唇角。
“你先下去吧,我要更衣。”
赵泉红着脸退下。
所欢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抱着道袍,瞥了一眼在榻上昏睡的赫连青。
没了他的手帕,楚王府的世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就譬如现在,所欢用再大的声音和赵泉讲话,赫连青也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他慢步走到榻前,用指尖描绘赫连青的容颜,在他的脸上寻到几丝赫连与寒的影子,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你且睡着吧。”所欢自言自语,“现在……我不想看你清醒。”
午后,换上道袍的所欢带着赵泉,低调地离开了楚王府。
他甚至没有惊动楚王府的总管,直接从偏门离开了。
赵泉道他是不愿劳师动众,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所欢只是不想被赫连与寒发现罢了——开玩笑,他去清修,就是为了躲避楚王啊!
医师的话再次回荡在所欢的耳边。
恐有性命之忧,恐有性命之忧,恐有性命之忧……
抱着拂尘的所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的身子不适合纵欲,旁人也就算了,赫连与寒可是个在榻上逼他服用回春丹欢好的色胚。
所欢不想大仇未报,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赫连与寒的床上。
“世子妃,请上轿。”
所欢扶着赵泉的手,钻进王府的小轿时,赫连与寒方从宫里出来。
他今日并未穿重甲,只着墨色细甲,薄薄一层覆盖在身上,犹如上好的墨玉,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
他把玩着面甲,问身后的侍从:“贺太傅何在?”
侍从哭丧着一张脸,颤巍巍道:“回王爷的话,贺太傅……贺太傅下了早朝以后被陛下留下,还在宫里说话呢!”
赫连与寒捏着面甲的修长手指一顿,微微挑眉:“还在宫里?”
他的眉眼较之寻常人,过于深邃,眉峰挑起,邪气四逸,侍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心蹿上天灵盖,身体反应得比脑子还快,不待赫连与寒再开口,人已经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