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人冷笑:“殿下不觉得昨晚的言行有失体统么?”
虽知他说的是宴席上的事,但蓝祈脑子里浮上来的却是另一件事,忍不住就觉得脸上一烧。
蒋大人看得更怒,他一生刚正不阿,最恨这种身为男子却甘愿雌伏、毫无男子气概之事;见蓝祈居然还娇羞地红了脸,一把白胡子差点都要气竖起来。
夜雪焕早知他会如此发难,好整以暇地答道:“听闻腊月里,礼部秦尚书在家中摆宴,刘侍郎在宴上公然将手伸进了一个舞姬的裙子下面。蒋大人不去参他伤风败俗,倒来指摘我有失体统?”
“那种扶不上墙的登徒子,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蒋大人几乎已是吼了起来,一脸的怒其不争,“殿下岂可如此自甘堕落!”
夜雪焕挑着眉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老御史,“这可真是奇了。刘侍郎在花丛中声名狼藉,做些伤风败俗之事,人人觉得理应如此,视而不见;我平日里谨慎自持,只不过带蓝儿出来一次,也无甚越礼举动,反倒要被指指点点。难不成这世道是对好人严苛,对恶人反倒宽容么?”
蒋大人被他一通抢白,一时竟无言以对,怒气稍平,却还是冷冷说道:“殿下是楚后之子,所背负的期望自然与他人不同,理当更加严于律己,不给旁人任何可乘之机。”
夜雪焕被“楚后”二字刺了一下,凤目中隐隐有了几分冷意,唇角也陡然锋利起来,“我若没记错,当年蒋大人还参过我母后干涉朝政,怎的如今倒赞起母后来了?”
蒋大人也被他刺激到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甩袖子,高声道:“楚后若为男子,必当是国之栋梁,可为一代贤臣;可她既身为女子,便要守好女子的本分,为陛下打理后宫、教养子女,而不是指点江山、牝鸡司晨!就如殿下,既身为皇子,就要知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恪身守则,为皇室开枝散叶,而不是在这里沉迷玩乐、颠倒阴阳!”
这话说出来,就连蓝祈都不禁蹙了蹙眉头。这位老御史说话太过直白,已有僭越之嫌;跟一个皇子尚且敢如此,还当着夜雪焕的面说楚后“牝鸡司晨”,真不知平日在朝中是怎样一副光景。
御史台在重央朝中地位特殊,什么人都敢骂、什么话都敢说,饶是夜雪焕也要有三分忌惮,不想真的与其正面冲突。
他对楚后虽不似寻常母子那般骨肉情深,却也不能容忍已故的母后被人如此编排;越是隐忍,心中的怒气就越重,脸上笑意越发浓郁,也不与他再争楚后之事,缓声道:“按蒋大人所言,我身为皇子的职责,就是为皇室诞下子嗣,当一头种猪?”
他这话说得更加难听,蒋大人却不为所动,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话,沉声道:“若是其他皇族,如此不知自重自爱倒也罢了。但殿下身负着满朝文武的期待,万万不可没有子息。”
夜雪焕心头微跳,总算是明白了这位老御史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当即不动声色,平静问道:“还请蒋大人明示,满朝文武究竟都期待我什么?”
蒋大人见他明知故问,竟也丝毫不忌讳,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当朝几位皇子之中,谁才是真正的大统之才,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夜雪焕瞳孔骤缩,厉声道:“蒋大人,慎言!”
“殿下不爱听,老臣也要说。”既然都说开了,蒋大人索性连遮掩都不做了,声音也越发高亢,“几位皇子之中,有谁能像殿下这般文武兼治?论才论德、论功论名、论出身论人望,又有谁能比得过殿下?就算殿下自己无意,也该要为重央、为天下百姓考虑考虑!”
一番话的冲击力太大,连蓝祈都听得一阵眩晕。
——这位老御史,竟是在怂恿、甚至可以说是逼迫夜雪焕夺储!理由还十分冠冕堂皇,因为他最优秀,能为重央做得最多,所以他必须牺牲掉自己的个人意愿,把自己奉献给国家和百姓。
这倒完全像是个刚正不阿、一心为国的老御史会有的想法,但问题是他如何知道满朝文武都是这样的想法?至少刘家和南宫家肯定不会这样想,夜雪焕自己也肯定不会这样想。
不论夜雪焕到底有没有争储之心,这都不是能在台面上说的事。皇子争位自古以来都是帝王最忌讳之事,他再是优秀,储位上到底已经有了人,只要太子自己规规矩矩不犯大错,始终是没有正当理由改储的。他争得越凶,只能死得越快,这位老御史如何能不明白?今日这番话,究竟是何意图?
“……蒋大人。”夜雪焕吐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又轻又柔,却又隐隐有着一股森然之意,“凭你这一番话,我拉你出去斩首都不为过。你现在即刻离去,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没听过你这番话。”
蒋大人怡然不惧,铿锵道:“殿下即便是杀了老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希望殿下能明白,这世上有一些人,生来就注定了无法逍遥快活、随心所欲!”
言罢傲然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
直到门外没了声息,夜雪焕终于忍无可忍,手中茶盏狠狠掷在尚未关紧的房门上,怒道:“老匹夫!”
蓝祈心中怦怦直跳,平日里只见夜雪焕笑得从容,调戏他时眼中既戏谑又温柔,何曾有过这般暴怒的时候,琉璃般的凤目里阴云密布,如同盛夏里即将暴雨倾盆的暗沉天色,压得人喘不过气。但这原该是他应有的一面,他是天家龙子,又从楚后那里得来了十足的强势威严,平时可以隐而不发,然而一旦被人触到逆鳞,那便是谁也承担不起的雷霆怒火。
这样的怒火,若是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只能是尸骨无存。蓝祈微垂着眼帘,袖中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了起来。
夜雪焕阴沉着脸,把童玄叫进来问道:“长越呢?回来没有?”
童玄摇头,夜雪焕不耐道:“派人把他给我叫回来。”
童玄领命离去,夜雪焕强压了一阵燥意,转头看向蓝祈,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晶亮晶亮,表情虽然依旧清淡,眉间却有几分忧色,顿觉心情好了一些,把他拉过去亲了一口,低声道:“你且做你的事,我出去一趟。”
于是出到前厅,一连喊了十来个随行的官员,一个一个单独问了话,心里大致有了些计较;又连写了数道密函,让童玄一并发回丹麓给路遥。等把一切布置妥当,已是掌灯时分。夜雪焕心中怒意已平,却只有更加烦躁,一股子憋屈无处可去,堵在胸口,难受至极。
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看看蓝祈平静的小脸,抱抱他柔软的小身子。
回到书房,蓝祈手边居然真的摆了一碟酸梅,神色自若,正慢条斯理地在纸上誊抄。案面已没了之前的凌乱,显然是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他坐到蓝祈身边,扫了一眼那叠整整齐齐的纸张,笑问:“怎么,已经弄完了?”
蓝祈嗯了一声:“能译的都已经译出来了,待整理好再与殿下细说。”
他嘴里似乎含着一颗梅子,说话含含糊糊,隐约还能听到梅子在口中滚来滚去的声响,小巧的舌尖若隐若现。夜雪焕心头微动,捏住他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俯身吻了下去。蓝祈顺从地分开唇瓣,夜雪焕毫不客气地将舌尖探了进去,立刻又“嘶”地一声退开,被他口中的梅子酸得浑身打颤,眉头蹙在一起,好半天都缓不过来。蓝祈在他面前已经卸了防备,倒让他忘了这小东西的面上功夫有多好,含着这么酸一颗梅子也能面不改色,暗搓搓地摆了他一道。
蓝祈一脸无辜,甚至还给他倒茶漱口,态度十分乖觉。夜雪焕把他拥进怀里,笑骂:“小白眼狼。我都为了你被说成沉迷美色、颠倒阴阳了,你就这样对我。”
“又不是我让殿下亲的。”蓝祈淡淡回道,“殿下自己色欲熏心,反倒怪我了。”
夜雪焕失笑,越发能感觉到这小东西性子里的可爱之处,伸手轻拍他的脸颊,“给我吐掉。”
蓝祈只得吐了口中的酸梅,又被逼着用茶水漱了口,这才被重新吻住。被酸梅刺激过的口腔里不断分泌着津液,纠缠之间就淌下了嘴角,又被轻柔地舔去。夜雪焕含着他的舌尖反复吸嘬,冲淡了的酸味反而成了若有似无的回甜,混合着浅浅的茶香,不知为何就有了几分醉人的气息,怎么尝都觉得不满足。
蓝祈知道他虽然面上恢复了平静,心中定然还是难以释怀,尚有忧心之事,稍一犹豫,还是伸过双臂,环住了他的后肩。夜雪焕感受到他这小小的主动,索性将他压倒在案面上,变换着角度探钻翻搅,肆意索求。
等到终于分开时,蓝祈已经气喘吁吁,唇瓣湿漉漉的,眼神也湿漉漉的,被一室的烛光映得光润透亮。
若是换在平时,夜雪焕大概顺势就要做下去了,如今却没这个心情,只抱着蓝祈重新坐了起来,把他按在胸前,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蓝祈也不言语,顺从地依伏在他怀里,用滚烫的脸颊蹭他的心口。
他们这样的人向来不需要言语上的安慰,就好像之前在灯会上,蓝祈被问及身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夜雪焕也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话题一带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