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
良久之后,莫染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开口,“他这样……还有得治吗?”
夜雪焕淡淡道:“不用压着,吵不醒的。”
蓝祈的额头贴在他颈窝里,话音直接就能落进耳中,而蓝祈却一动不动,呼吸也缓慢得离谱,若不是脸色尚算红润,乍看之下简直都不似活人。夜雪焕刚将他抱上马车时,莫染和南薰都吓得不轻。
更可怕的是,这密闭的车厢中如今满是甜腻的蛊香气,点了一路的熏炉都盖不下去;南薰不明就里,莫染却真切地被这好闻过头的香气勾起了极其不好的回忆。
“蛊化之后便是如此,不是病,自然也没法治。”夜雪焕眼中情绪难辨,只将绒毯又裹紧了些,“等天气暖和些就好了。”
莫染颇有些焦躁地啧了一声:“当时在棠溪那会儿也是腊月,不是好好的?后来回了丹麓也没见他这样啊?”
“棠溪和丹麓如何能与北境比寒?”夜雪焕斜了他一眼,“北岭林间的松鼠年年都要储粮冬眠,你何时见过丹麓有松鼠冬眠的?”
听他用“冬眠”来形容蓝祈眼下的状态,莫染更觉不是滋味;松鼠根本不算多典型的冬眠动物,提起这两个字,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蛇虫一类。
——到底是蛊虫带来的、脱离了人类的“习性”。
蓝祈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是在平观二年的小雪时节。
西北自立冬之前便开始下雪,小雪那日也十分应景地飘着絮絮雪粒。路遥自掌管商会以来就定了每月开例会的规矩,蓝祈一般都要参会;不需要他发表什么意见,只要坐在场间,就没人敢做奸耍滑。
当日也不例外,夜雪焕懒得管这些事,一如往常让程书隽护送他进城。然而等到了商会,却不见蓝祈从车中出来;程书隽进去喊了一声,就见蓝祈倒在软榻上,双目紧闭,浑身僵冷,呼吸心跳都近乎停滞,蛊香浓重得直窜脑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怜见的小侍卫哭着去找路遥求救,路遥也吓呆了,哪还顾得上开例会,火急火燎地把人送回了王府。
相比起他们,夜雪焕倒还算镇定,隐约猜到了一点原因,一边让人去喊文洛,一边将人抱回暖阁,脱了他一身满是寒意的衣服,拿绒被裹紧了,肌肤相贴地捂着那具冰冷的躯体。
等文洛匆忙赶来时,蓝祈的体温已然回暖,呼吸心跳都恢复正常,睁眼时看到夜雪焕煞白的脸色,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觉心中酸涩难言。
文洛本着寻根溯源的严谨态度,冒着生命危险,坚持要求做一次试验,让蓝祈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果然刚出暖阁没多久就开始体温骤降、意识不清,再厚的大氅斗篷都无法保暖。
文洛由此给出了“冬眠”的诊断,认为这是蛊化后的体质使然,慢慢调养或许能有改善,但定然无法根治;唯一的办法,只有冬天不出门。
按照文洛的想法,下一步就该试出究竟要冷到何种程度才会让蓝祈出现冬眠的征兆;但看着夜雪焕杀人般的眼神,到底还是按下没提。
有了上一年的经验,去年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刚落下,蓝祈就又被禁了足。然而就算是躲在暖阁中,他也依旧倦懒,各项身体机能都降到最低,消耗极少,每日断断续续能睡上六七个时辰,也没什么食欲;但他当然无法真的和那些动物一样,只靠入冬之前贴的膘来睡过整个冬天,终究还是要进食的。
为了能让王妃在冬日里多吃一口饭,王府的厨子每天都要想破脑袋。
蓝祈心知自己身子不争气,也不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安安分分地窝在暖阁里逗猫看话本。夜雪焕调整了巡关时间,一应军务和郡上事务都送来王府处理,无急事要事不出门,陪着蓝祈一起过冬。
无论有多沉得住气,一整个冬天都只能闷在小小的暖阁里,到底还是会闷坏的。
所以南薰的邀请信送来时,蓝祈虽然嘴上不说,眼中却满是期待和渴望;夜雪焕再是担心他的身子,到底还是不忍心再关着他了。
所幸赤烟峰上温泉暖热,不过是路上难熬一些。
这基本能算是蓝祈的致命弱点,自然不能外传;南薰不知内情,满心欢喜地邀请蓝祈来玩,却反而让他遭罪。
“……对不起,三哥。”南薰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我不知道……”
夜雪焕笑了笑,温声道:“蓝儿想来。”
他腾出一只手,抚了抚蓝祈的脸颊,“何况我也答应过他,要带他来北岭泡温泉、看星星的。”
莫染心中颇觉烦躁,往日习惯了与蓝祈互相冷嘲热讽,委实看不得他这般萎蔫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南薰的背,“……我们骑马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出了车厢,夜雪焕抱着蓝祈换了个姿势,让他趴伏在自己胸前,刚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臂,就听蓝祈软软地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袖子。
夜雪焕好笑地摇了摇头,隔着毯子揉揉他的脑袋,轻声笑骂:“小懒猫,睡这么死还要护地盘。”
但也只能重新将人抱紧了,亲着他的脸颊安慰:“乖,不怕,我在这里。”
蓝祈一贯敏锐,再是昏沉不醒,警觉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在这种状态下出门更是毫无安全感,只能躲在他臂弯之间寻求保护;哪怕只是片刻工夫的松手,也会让他在睡梦中不安起来。
夜雪焕无奈苦笑,蓝祈这一路倒是睡得舒坦,他一双手臂都快抱断了,也不知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他叹了口气,推开一隙窗缝,纯白的雪色裹挟着凉意映照进来,马蹄和犬吠声掩盖了莫染和南薰的低语,但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若是可以,他也想带蓝祈在雪地里跑跑马,只可惜这个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温泉山庄。
这处山庄本是作为南薰的起居之所,修建时不知他的热毒能否解决,做的都是长远规划,虽不宽阔,但功能齐全;又因为建在半山腰上,所以尤为坚固,更配备有地下仓库,随时都水粮充足,以防山上突发雪灾。
山庄内圈着大大小小十几泓温泉,周边温暖,容易引来山中走兽,是以四围高墙耸立,远远望去,与其说是座山庄,不如说是座堡垒,甚至隐约都有了几分牢狱的压迫感。
——每年夏天都要在这种地方独自度过,难怪南薰会无聊到勾搭莫染。
山庄里早得了吩咐,小厅中烧了好几个炭盆,进门就是一股热浪扑来。几人当即就脱了外袍,夜雪焕也终于把蓝祈从毯子里剥了出来,取下眼罩,在他耳边低低哄着。
蓝祈陡然见光,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不满地蹙起眉头,脑袋枕在夜雪焕肩膀上,嘟嘟哝哝地喊:“容采……”
“撒娇也没用。”夜雪焕在食案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小屁股,“把饭吃了再睡。”
蓝祈慢吞吞地半睁开眼,瞳仁却像失焦一般,呆愣愣地盯着夜雪焕的衣襟,又好似哪里都没在看,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过了好半晌,大抵是身上暖和了,他才终于清醒了些,抬眼看了看身周,又糯糯地喊:“暖闻……”
那模样哪有半点平日里的机敏慧黠,眯着眼睛嘟着嘴,软趴趴地黏着夜雪焕,活像是块年糕成了精。
南薰看得又心疼又好笑,拈了颗蜜饯喂过去,蓝祈就乖乖张嘴接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
南薰问他:“好吃吗?”
蓝祈语调拖沓地回答:“好吃……还要。”
南薰顿时觉得找到了点别样的乐子,甚至有点嫉妒夜雪焕每日都有这样可爱的蓝祈可以调戏,完全不能体会他三哥心里的苦,当即就准备再喂一颗,被夜雪焕无情阻拦。
“先吃饭。”他捏着蓝祈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吃完饭再吃别的。听不听话?”
蓝祈嘟哝道:“听的……”
夜雪焕满意地摸摸他的脸颊,“乖。等下要去温泉,你多吃一点,好不好?”
蓝祈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想着“去温泉”和“多吃点”之间的关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皱着鼻子问:“……为什么?”
莫染简直要翻白眼,这有什么为什么,去温泉里还能干什么,不吃饱点那还干个什么。
这都是他和南薰玩剩下的了,以那小狐狸精的性子,绝对和蓝祈添油加醋地描述过在温泉里有多刺激多爽快,甚至很可能还要给蓝祈推荐姿势,蓝祈这纯粹是睡傻了才能问出这种蠢问题。
他瞥了夜雪焕一眼,暗想这厮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人都这样了竟也下得去手。
南薰一本正经地告诉蓝祈:“不多吃点,泡温泉会晕。”
但凡蓝祈能有那么一点思考能力,都能听出这句话里隐藏的“被【哔】”二字,只可惜他这会儿不饱不暖,所以完全不思淫欲,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夜雪焕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南薰险些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