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
剩下的一千虎骑营将士也跟着高呼:“誓死追随!”
慷慨激昂的口吻把夜雪焕都震得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他定是想多了,暗觉好笑,却也不点破,将蓝祈往身上抱了抱,又让几个玄蜂侍卫将陈悭扛了,往东宫而去。
比起御书房外的剑拔弩张,东宫之内可谓一片萧索沉寂。 东宫禁军东宸卫全被赶到了宫墙之外,统领杨连宇垂头丧气地立在一边,见有人来援,先是一喜;可一看是夜雪焕,脸色顿时就复杂起来。
夜雪焕倒也没一直抱着蓝祈,等他缓过气便放了下来。此时手提银枪,虽说步调缓慢,兵戈之气却极重,走在纷落的雪片之中,尤显得气势逼人。
杨连宇正当盛年,三十出头,生得极为高大,比夜雪焕还高了半个头,可在他面前却似乎生生矮了一截,不甘不愿地行了一礼,连视线都不曾对上。
夜雪焕轻笑:“原来你竟不是刘霆的人。”
杨连宇闻言,眼中厉色一闪,神情也不知是怒是恼、是羞是愧,咬牙道:“末将不才,受命领东宸卫,未能为太子分忧,已是失职,绝不可能再与逆贼为伍!”
夜雪焕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也便收敛了笑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杨连宇沉默不语,显然并不信任他。夜雪焕见他如此忠心护主,反而有些意外,也不与他矫情,直接说道:“你主子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我了,你若不信,我就不勉强了。”
说着就真的后退了两步。
杨连宇倒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何况他也确实没有别人可以指望了,只得如实回报:“刘霆挟持了刘妃和太子妃,要求东宸卫退出东宫。太子不敢妄动,只得遵从,如今正在僵持,不知刘霆在等什么。”
“他在等金吾卫弑君。”夜雪焕嗤笑,“但他怕是等不到了。”
杨连宇脊背生寒,不敢接话;夜雪焕又问:“刘霆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多是箭兵。”杨连宇恨恨答道,“末将不察,让奸人混入了东宸卫中,这才酿成大祸。”
夜雪焕知他心中懊丧,却懒得听他忏悔,再问:“刘妃的病是怎么回事?”
杨连宇答:“风寒,并非时疫,都是刘霆编造的。如今东宫之内尚有四名太医被困,还有……”
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隐约都有了些磨牙声,“……还有一条颐国的狗。”
夜雪焕凤目微眯,刘霆人在东宫再正常不过,刘妃被挟持也在意料之内,但他实在想不通谢子芳为何也会跟进宫里来。但凡此人还能有一点点理智,就该清楚刘霆绝不会分半杯羹给他,何况胜算最多不过也就是五五开,他就算是拿着半个睛部和刘霆提条件,也该提些诸如送他出城一类的保命之策,为何反而还是不记教训,非要往重央的皇权纠纷中挤?当真是想功名想疯了不成?
而玉恬居然也会被刘霆所制,是在假意示弱、伺机而动,还是真的有什么软肋被捏住了?
夜雪渊甘愿听命,是为了母妃还是发妻?
这些想法在他脑中飞速地转了一圈,手上却未曾迟疑,一面让虎骑营将整个东宫围住,一面让玄蜂准备破门。
姚潜带人分散在东宫周围,守住所有出入口;童玄指了几名最为身强力壮的玄蜂侍卫,装备上了重盾,结成阵型,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冲门强破。后方则是围成扇形的箭兵,都已满弦,森冷的箭镞瞄准了门内,黑压压一片。
按照杨连宇的说法,刘霆手上的也是箭兵,此时只怕也已在门后蓄势待发。一旦破门,立刻就要有一波箭雨往来。
夜雪焕将蓝祈护在身后,自己贴在门侧,手中长弓斜持;童玄在另一侧,长剑倒提,那副一向正直拘谨的面庞上竟也出现了浓烈的杀意。
杨连宇心中大急,他在东宫外踟躇良久,就是因为投鼠忌器,但夜雪焕显然没有他这般顾虑良多,大刀阔斧地就要破门。在他眼中,夜雪焕的首要目的是擒逆贼而非救太子,所以根本也不考虑会不会牵累太子。若是太子在这场逆乱之中有什么好歹,那都是刘霆的错,和他夜雪焕没关系。
——又或者,他只需要稍动手脚,这天下便是刘霆送到他手上的了。
夜雪焕见杨连宇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也不禁烦了。这“狼子野心”的名头的确是他自己的手笔,但如此逆乱当前,所有人竟都觉得他是要趁乱干掉太子,也实在有些伤自尊。
“杨将军若有良策,不妨说出来商议,只是最好快点。”他语调生冷,凤目中无喜无怒,“我能等,皇兄可未必。”
杨连宇悻悻地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夜雪焕哼了一声,再不多言,双指并拢,无声地点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第66章 凡众(上)
东宫内外,一墙之隔,两边人马都寂然无声,只有“咚咚”的撞门声,一下重过一下,敲得人心脏都在跟着震颤。
内侧的门栓吱吱呀呀地垂死挣扎,再也承受不住重盾的撞击,轰然大开,霎时间箭矢纷飞,利器入肉的嗤嚓声,兵甲落地的闷响声,哀嚎、怒吼、嘶叫,诸多声响混杂在一起,才不过是第一波交锋,已然惨烈非常。
门外因为有重盾顶在前方,几乎未有伤亡;而门内则哀鸿遍野,血腥气顺着夜风缓缓飘散。
夜雪焕听着门内的动静,微觉有异,贴着墙向内瞥了一眼,就见前院地面上血流成河,十来具尸体上钉满了箭矢,甚至都倒不下去,或跪或坐地歪斜着,看服侍都是东宫里侍候的太监宫女,脸上残留着死前最后的痛苦和恐惧,表情狰狞扭曲,恐怖非常。
——竟是拿了这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太监宫女来做挡箭牌。
夜雪焕神情骤冷,凤目一扫,便瞥见了在旁指挥的一名东宸卫副将。他记得此人曾经年少成名,似乎还是武举人出身,只可惜家境微寒,心气又高,在军中得罪了不少人,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一把年纪了也不过还是个副将,无怪要在刘霆身上找出路,还想得出如此阴损的挡箭的法子。
他手中长弓弦满,一箭正中那副将的头颅,从眼窝射入,再从后脑穿出,即便是在混乱嘈杂之中,那“噗”地一声也似乎显得格外刺耳,听得人脊背发凉。
这一箭太快太猛,角度又太刁钻,那名副将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连疼痛都未曾感受到,就已经断了气,仰天倒在了地上。
第二轮齐射的指令尚未发出,叛军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童玄本欲趁机杀进去,却见东宫正殿的大门豁然洞开,夜雪渊站在门前,满脸阴郁狂躁,厉声怒喝:“都给我住手!谁让你们……”
话未说完,目光就落在了那副将的尸首上,看到了他眼窝中钉着的那支犹自颤动、三白一红的尾羽,瞳孔微微一缩。
“太子殿下……!”
双方停止了攻击,那点叛军自然阻不住一涌而入的东宸卫。杨连宇急欲上前,被夜雪渊不耐地斥了一声“站住”,只得尴尬停步。
夜雪焕收了弓箭,淡淡道:“皇兄无事就好。”
夜雪渊薄唇紧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夜雪焕救他的目的,刘霆要他做个牵线木偶,所以才拿住刘妃,要他乖乖就范;而夜雪焕却要断他手脚,要他无所依凭,所以根本不会在乎刘霆手上的人质的死活。
好不容易盼来了援军,可他却似乎只有更加绝望。
夜雪焕道:“皇兄既无事,不若先跟杨将军去安全之处退避,让我来擒拿刘逆。”
夜雪渊冷冷地看着他,脚下一步未动。
夜雪焕明知他受制于人,还是十分诚恳地劝道:“皇兄,大局为重。”
夜雪渊嗤笑一声,瞥了他身后的蓝祈一眼,讥讽道:“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夜雪焕摇了摇头,他这话其实是要故意说给刘霆听,可惜夜雪渊不曾领会。当即也不再多言,迈步往正殿走去。童玄领着玄蜂侍卫围在他身侧,杨连宇指挥东宸卫将叛军悉数拿下,亲自斩了几个领头的队长。姚潜布置好外围后也进了前院,与杨连宇对视一眼,默契地留在了原地。
——虽然各为其主,但这皇权纠葛,他们都不敢参与。
眼见着夜雪焕当真毫无顾忌地逼近过来,夜雪渊不禁有些慌,堵在门前,不让他入内。夜雪焕也不敢逼得太急,在门前站定。
两人之间不过隔着一道脚踝高的门槛,却仿佛是隔着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
刘霆的声音自殿内传来:“泉幽,三殿下殷勤来援,你拦着他作甚?”
夜雪渊眼中满是愤怒屈辱之色,最终也只能不甘地咬了咬牙,侧身让夜雪焕入内。
殿内情形十分诡异,主位上坐着刘霆和谢子芳,两人居然在悠闲地下棋对弈,数十名叛军侍卫护在两人身周。刘霆身后是脸色铁青的玉恬,而谢子芳身后则跟着两名苍白单薄的少年,目视地面,神情淡漠,仿佛与整个世界都毫无关联。
四名老太医背靠背地被绑在沉重的紫铜熏炉上,每人脖子上都架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个个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夜雪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