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起来很胡闹,但主子金口玉言,谁也不敢怠慢;才不过小半日,就找人裁了根皮质项圈,还锻了块小铭牌,上面刻了两个字——“少主”。
白婠婠差点吐血。
她之前发现军中并无齐晏青的踪迹,想着要给魏俨那里知会一声,然而西南边军太过咄咄逼人,一时就忘了这回事。后来听说夜雪焕的伤就是齐晏青造成的,还心虚愧疚了一下,想要为自己的疏忽道个歉;此时见了这只猫,什么歉意都没了。进了房门又见夜雪焕一手写着折子,另一手拥着蓝祈,满眼的卿卿我我,简直恨不得掉头就走。
她担惊受怕、累死累活地忙了一日一夜,这位皇子殿下却躲在房里养猫逗情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哥哥好像也没有伤得很重嘛。”
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蓝祈,更加没好气地说道:“蓝哥哥也是,我南府的信物可不是给你那样用的。”
蓝祈浑身怠懒,被抱得正舒服,什么脾气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应道:“对不住。”
态度十分诚恳,白婠婠顿时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也不知往何处撒,心里头越来越憋屈。
大抵是因为蓝祈总算回来了,夜雪焕练兵期间的那股子压抑阴沉一扫而光,恢复了他一贯的微笑,从容里透着些许戏谑;而蓝祈也依旧是那样清清淡淡,乖巧又温顺地倚在夜雪焕肩头。只是两人脸上都毫无血色,看起来的确伤得不轻。
若是非要比较,白婠婠虽然疲累,却算不得太凶险;而夜雪焕则是真真切切地厮杀了一场,甚至险险地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按照羽林军那边传来的说法,在魏俨赶去之前,他一人就砍了三四十个作乱的叛军,凶悍异常;军中都在感慨,这还是短兵相接,若是让他持枪上马,或是有弓箭在手,这两百来人只怕都不够他一个人杀,名副其实的一尊煞神。
白婠婠虽然也上过战场,却始终没有顶在第一线,更未曾在这种悬殊的人数差距之下逆风而战。以往总对这种力挽狂澜的英勇充满向往,然而此时看着夜雪焕的脸色,却突然向往不起来了。
她不禁在想,若是换成她自己,带着数十个兵甲不齐的侍卫,要面对两百余名披甲的乱党,能不能毫不示弱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事后拖着一身的伤,又能不能有这种养猫逗情人的闲心逸致。
她突然就有些后怕起来,觉得夜雪焕当初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也并不全对,这世上的确是男女有别的,有些事的确并非女子能够做到,至少如今的她还做不到,而且很有可能永远都做不到。
偏偏夜雪焕还在这时开口问道:“如何?此番可玩得尽兴?”
他揽下了最为凶险的前线作战,把安全的善后工作留给她“玩”,还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明明她才是最受照顾的一个,却还要出言讽刺,还要蓝祈来和她说对不住。
白婠婠眼眶一红,恼道:“一点都不好玩!”
“……你这小姑奶奶,怎的说哭就哭。”
夜雪焕啼笑皆非,招手让她在案边坐下。蓝祈默默递了条帕子,白婠婠接过去胡乱抹了两把,越发委屈地扁了扁嘴。夜雪焕大致猜到她的想法,心中好笑,干脆搁了笔,一手支颔,好整以暇地说道:“说说看,有何收获。”
白婠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什么?”
“你父王把你交到我手上,若是让你一问三不知地回去了,岂非让你父王觉得我一无是处。”夜雪焕笑道,“谋害皇子、犯上作乱这种事可不常遇到,你说说看,你是如何处理,感想又如何?”
“……”
白婠婠惊呆了,堂堂一个皇子,刚经历了一场逆乱,此时居然丝毫不提乱贼的处置问题,反而还借机指点她,更是在不着痕迹地安抚她;此等胸襟气度,无怪朝中都偷偷评价他是真正的大统之才。她心中感动,也知机会难得,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明了大致经过。
她情绪激动,说话就有些颠三倒四;夜雪焕也不嫌弃,只耐心听着,处置周到的给予赞扬,欠妥之处便与她一一复盘。白婠婠听得豁然开朗,连连点头;只是说着说着就偏了题,不知怎的就开始大骂军中那些老油子见风使舵的嘴脸,越骂越顺畅,什么脏话都出来了。
夜雪焕由着她抱怨,等她好不容易泄了愤,才慢悠悠地问道:“此次之后,可还想要做女将军?”
白婠婠撇嘴道:“我要想想。”
夜雪焕了然一笑:“军中之事若都能用兵戈解决,反倒容易多了。你若想走这条路,日后更恶心的嘴脸都会看到。早就和你说了,出人头地的办法有很多,何必只盯死这一条。”
白婠婠悻悻地不说话,似乎仍有些不甘,又没有底气反驳。
蓝祈一直未曾开腔,静静听着两人的对答。夜雪焕一本正经地给白婠婠解惑答疑,一双凤目依旧如刀锋一般锐利明亮,然而手上却绕着他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虽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举动,白婠婠也丝毫没有留意,却不知为何让他生出了一种偷情的兴奋和甜蜜来,不自觉就往夜雪焕身上又靠了靠。
夜雪焕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也不动声色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问了白婠婠对那些俘虏的刑讯情况,最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齐晏青呢?”
白婠婠倒也不疑有他,答道:“魏将军拘着呢,我没见到。”
夜雪焕点了点头。魏俨到底还是明白事理,蓝祈的身份暴露不得,单独拘着齐晏青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且回去歇着吧,让下面尽快将情况整理好呈给我,我来拟檄便是。”
白婠婠如获大赦,赶紧回去补眠了。夜雪焕笑道:“萱蘅身边果然跟着厉害人物,下手够干净的。刘霆此番怕是要哭了。”
他也不多言,径自提笔,继续写折子。这份折子是要呈给朝廷的,说他自己在此次逆乱之中伤势不轻,要即刻回丹麓静养,请求将云水关暂交给南府管理,待任命了新的西南边帅再做交接。
面上是挑不出毛病,但南府一旦入主云水关,哪怕只是暂时,也能插手边帅的任命;刘家的心腹又被白婠婠强势剔除,死无对证,全成了乱党,白家实际上是彻底将云水关收入囊中了。
蓝祈这才明白过来,夜雪焕看似是借白婠婠之手清洗了刘家在边军里的力量,实则却是拿云水关和南府换了一个人情,为他们的将来做铺垫,不由得更加感念他对自己的心意,抬头在他下颌上亲了一口。
夜雪焕笑意盎然,正准备抓着他狠狠亲回去,魏俨就很不会挑时机地过来了。
“容采。”他看上去比白婠婠还要疲惫几分,神色复杂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夜雪焕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面不改色地回道:“既知不情,就不用请了。”
魏俨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去,只好求助一般看向蓝祈。蓝祈假装看不到,窝在夜雪焕怀里,显然毫无帮腔之意。
魏俨叹道:“好歹是你哥哥。”
“当初是他先说不做兄弟,你也在场的。”蓝祈语气微冷,“何况他行刺皇子,本就是不赦之罪,求情即同罪。”
魏俨头疼道:“我并非要替他求情,但他一直嚷着要再见你一面,说是若不把话说清楚,他和齐家老小全都死不瞑目。你便是心里怨他,多少也看在齐家那么多疼过你的叔伯的份上,让他死个明白。”
夜雪焕冷笑道:“我有什么义务让他死得明白?非要不瞑目,我给他剜了便是。”
魏俨险些要翻白眼,又听蓝祈道:“爹爹当年受贿之事,族老中定然有人知晓,却无一人说明真相。侥幸脱了罪,还真当自己无辜,默许齐晏青为刘家卖命作乱。但凡他们有点自知之明,当初就不该和他同流合污,像姐姐一样,趁早和齐家断了关系,如今也不至于被他牵累。齐家再次获罪,都是自找的,瞑不瞑目,与我无关。”
“……”
饶是早知蓝祈性子冷淡,这一番话还是让魏俨心生寒意。他这番话句句在理,句句都无法反驳,可就是因为太有理,反而显得太无情。哪怕齐家的确罪有应得,哪怕他早已脱离了齐家,可毕竟还有着无法割断的血缘,他却没有半分怜悯;心中有怨,却也不借机落井下石,只就事论事。这种铁面无私、理大于情的做派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楚后当年的风范,不由得让魏俨暗暗心惊。
齐家之事涉及蓝祈,触了夜雪焕的逆鳞;而齐晏青伤了夜雪焕,又触了蓝祈的逆鳞。两人都是这般强硬的态度,定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魏俨也不想再多说,又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如何处置?交与刑部定然不行,他会把小蓝供出去。”
夜雪焕懒懒说道:“你告诉他,若他愿意自行了断,我放他齐家老小一条生路。他若实在想知道当年之事,就下去问他亲爹。”
蓝祈蹙了蹙眉,夜雪焕却没让他多说。魏俨想了想,觉得这大概也能算得是最善之法,于是点了点头。
夜雪焕又道:“你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