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伙计从车上下来,将缰绳递给穆长闲,尽心尽力地劝道:“少侠,这太阳实在是不饶人,当真不用再雇个车夫?”
穆长闲一笑,对他道:“不必劳烦。”
驿站伙计见此,只好退下,转身时见到躲在自家驿站木杆后鬼鬼祟祟的人,他一愣,当即指着柳秋安喝道:“诶!那边那个!就是你!在那干嘛呢?”
柳秋安闻言,小心翼翼地侧头露出两双眼睛,见穆长闲看了过来,立马背身靠在杆子上。
驿站伙计疑惑地挠挠头,正欲上前,却见穆长闲不知何时来到了那木杆前,拎起那躲在后边的人,又见他犹如惊鸿回到车旁,路径上留下道道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塞进了马车里。随后穆长闲回身含歉意地对伙计道:“见笑了。”
伙计维持着跨出脚的姿势,呆滞地点点头。
第三十八章 又吃味
柳秋安哎呦一声跌坐在车厢内,揉着快碎成八瓣臀部,朝车外喊道:“穆长闲!我欠你钱了吗!你要这样对我!”
话说出来,他就后悔了,咕哝道:“好像是欠了……”
“倒是有自知之明。”车帘突然被掀开,柳秋安心虚地用屁股往后挪了挪。
穆长闲看着他挑了挑眉尖,向上勾起嘴角:“坐好了。”
柳秋安哼了一声:“哦!”
车帘垂下,外边传来穆长闲喝驾声,以及马鞭抽打的声音,车轮骨碌骨碌的开始滚动。
柳秋安起身坐好,摘下帷帽随意丢到桌上,一刻也闲不住地卷起车窗帘子,探出头去。驿站门口车马如龙,意气风发的侠士们骑马并行,他们口中有说有笑,腰间的佩剑迎着阳光璀璨生辉。
柳秋安略微怀念起以前跟大哥、二哥一块儿快意恩仇、浪迹江湖的日子。那时,大哥还活着,父亲、母亲也还没失踪,他还有家可以回……
扶在窗口上的手指猛地收紧,由于用力过猛,指关节微微颤抖,柳秋安垂下眼睫,他解下车窗帘子,原本亮堂的车厢忽然黯淡。
他沉默着解下身上的腰包、肚包,打开腰包,里面是姑娘们递来的情笺。指尖在那整整齐齐的一摞情笺上慢慢划过,突然停在一处,手指微曲将一封情笺抽出来,捏在指腹间。
放在腿上的左手手指微微蜷曲,突然听到车帘后有陌生的笑声,柳秋安眨了眨眼睛将情笺放入袖中。
走去掀开车帘,当阳光照在脸上的一瞬间,他已然将方才一身的阴沉收敛起来。
却见那月公子月初不知何时坐在车上,此时正侧身看过来,笑盈盈地拱手:“冒昧打扰,借二位马车省几步路。”
柳秋安钻出车厢,盘腿坐在二人中间,道:“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笑?”
月初道:“在下与穆少侠谈起年少趣事,不禁就笑出声了,可是打扰到公子休息了?”
“年少趣事……”柳秋安反复咕哝着,随后扭头看向穆长闲,“你还有年少趣事?看不出来啊!”
穆长闲觑了他一眼,又专心驾车去了。柳秋安嘻嘻笑着将身体转向月初,“什么趣事啊!真的那么好笑吗?”
“若公子感兴趣,”月初眼眸含笑道:“不如亲自问穆少侠吧。”
“他才不会告诉我呢!”柳秋安挥挥袖子,曲起一条腿双臂后撑,道:“在下刚在茶铺听闻月公子派人去搜查了林子,昨夜前去林子的侠客却无一生还,当真有此事?”
月初颔首道:“在下的确派人搜查了林子,可里面除了小走兽和飞禽什么都没有,而昨夜的侠客们根本没有进林子,在下的人提前将他们拦下来了,何有无一生还之说,穆长秋公子看上去对此事很关心。”
“我不关心,”柳秋安近身过去,抽出袖中的情笺,白丝从肩头纷纷扬扬落下,促狭道:“我比较关心月……”
马车突然停下,背后袭来一卷凉风,身侧飘来一阵清风,而后身后便传来一声铮然。
柳秋安回头一望,却先望进穆长闲的背影,穆长闲还未来得及抽剑,堪堪用剑鞘挡住一名身着黑甲闭着眼睛的男人的长剑。
柳秋安眨眨眼,连忙钻进车厢,在车帘后露出一颗脑袋,假装哭诉道:“我又没非礼!人家就是想递个情笺嘛!!不可以嘛!!”
穆长闲闻言,心里一阵焦躁,周身内力爆涨,毫无预兆的气流将夜光掀飞出去。
夜光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在上前,月初及时抬手阻止住他,道:“退下。”
柳秋安看呆了,夜光闻言顿了顿,便消无声息地躬身退下。柳秋安见穆长闲动了动脚,似要追上去,连忙嚎道:“冷静!”
而穆长闲已经跳下车,闻言,回过头。柳秋安对上穆长闲的眼睛,不禁将脑袋缩回一点。
穆长闲见他没有了下文,兀自附身在地上捡起方才从身上掉落的翡翠葛,垂眸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损坏后,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回袖袋里。这才回到车上,马车得以重新向前行驶。
好在他们已经驶出了喧杂的地带,除了他们没有人看见这一幕。
月初扫了眼手中的‘情笺’若有所思,而后抬头歉意道:“那位是在下的影卫,他许是误判这位公子对我不利,实在是冒犯了,还望见谅。”说完,看向一边的柳秋安。
柳秋安正冲月初一顿呲牙咧嘴,见被发现,连忙放下车帘躲进车厢里。
月初笑了笑,对穆长闲问道:“那位公子真是有趣,不知他高姓大名?”
穆长闲道:“王二狗。”
月初以为自己听错,不解道:“嗯?”
穆长闲耐心地重复道:“王二狗。”
月初愣了一会儿,直到旁边驶来一架马车,车帘是淡蓝的绉纱,车身雕着龙头鱼身的螭吻图腾。月初失笑着拱手告辞,起身后跃,衣袂飘飘犹如飞燕,轻盈落在那架马车上,侍从喝驾一声调转车头进了前方分叉开的另一条路。
柳秋安钻出来,控诉道:“我听见了!你说我叫王二狗!”
穆长闲不语,任他劈哩叭啦在耳边控诉,紧抿嘴角,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来回三四遍,才问道:“那当真是……情笺?”
“……”月初坐在车内,盯着手中布满墨字的信纸,姿态优雅,半阖的眼睫在微微颤动。
这封‘情笺’上写着他如何设计让穆长闲不得不参加螭吻会,以及王莽等人被他尸首分离后,各个部位肢体被抛在乱葬岗的精确位置,还写着如果东窗事发准备好的天衣无缝的说辞。而信的落款处还不正经地画着一个吐舌头的鬼脸。
这是在警告我,不要设法让穆长闲走入险境么?
眼波流转,他勾起唇角,学着吐出舌头,而后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将信按照原先折痕叠好,轻轻地插回信封里。
柳秋安止住话头,盯着穆长闲。穆长闲侧过头去,不与他对视。
柳秋安这下乐了,道:“害羞了?”穆长闲不理他,他就凑近,近到能感觉彼此的呼吸。
“吃味了?”
见穆长闲还是不理自己,柳秋安深吸一口气,不可思议道:“真吃味了?谁的味啊?月初的?还是……我的!”
穆长闲不禁紧张地握紧缰绳,却听柳秋安闭着眼摇头晃脑:“唉……穆兄啊,你不要误会啊,我给他的是道谢信!我就无聊开个玩笑,你别在意啊,我不会跟你抢月初的。怪不得昨夜他会帮着你隐瞒,你早说你跟他很熟,我就不写道谢信了!”
柳秋安一本正经的瞎扯,其实那封信是昨晚故意做噩梦嚎得穆长闲精神衰弱,然后待他好不容易睡着,起床偷偷趴在窗前的地板上借着月光写的,还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错,在落款处画了个圆圆的鬼脸。回床上之前,意犹未尽,还对紧闭双目的穆长闲做好几遍像落款处那样的鬼脸!
第三十九章 你猜猜
想到这,柳秋安不禁笑出声:“嘿嘿……”
穆长闲嘴角抽了抽:“……”他又在傻笑什么?
“我跟他不熟。”
“啊?不熟怎么谈年少趣事?”
穆长闲深呼一口气,看样子难以启齿:“……那是因为当年射猎会上,月公子失足差一点落下山坡,我与秦晟下意识扑过去,一人拉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救上来,可就是这样……我与秦晟撞到一块,裹成一团一起滚下去了……”
“……噗。”见穆长闲侧眼看来,柳秋安连忙紧绷脸皮,头摇如拨浪鼓,“我没笑!我没笑!我没有!”
“……”穆长闲移回视线看着道路,干巴巴道“你想笑便笑吧。”
柳秋安想着那画面,一串笑声忍不住地从嘴里跑出来:“噗哈哈哈……裹成一团噗”他拍着自个儿大腿,似乎意识到自己笑太大声,连忙捂住嘴巴,可还是笑得花枝乱颤,没注意到慢慢爬上来穆长闲耳垂的粉红。
过了好一会儿,穆长闲以为自己快要聋了,要将此人塞回车厢时,笑累的柳秋安顺势靠在穆长闲背上,看着周围倒退的翠绿竹林,缓了缓浑浑噩噩的脑子。
心里突然一亮,一个鲤鱼打挺再加滚,从车厢里拿出腰包献宝似地递给穆长闲,柳秋安道:“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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