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法号玄静。”
此时已是戌时,漆黑的夜空中已经点缀上了点点繁星。寺庙客房外蟋蟀正在吟唱,室内点着昏黄的烛火。
烛火正轻轻地摇曳着,朦朦胧胧中唐亦清瞧见一双如深渊般黑不见底的眼睛,深黑色的眸子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唐亦清觉得这双眸子似是深山上的幽泉那般冷静深幽,仿佛像是看淡了世间的一切,站在与世隔绝的地方,独自散发着淡淡的清光。
玄静就那样双手合十静静地站在那里,气质沉稳出尘,等待着唐亦清接下来的话。
唐亦清怔了怔,回过神,羞涩地低下头,道:“那黑衣人呢?”
玄静平静说道:“跑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小沙弥后面跟着两人往客房走来,到了客房前,小沙弥说道:“师兄,唐大人来了,是女施主的哥哥。”
唐维桢在府里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去光祈寺祈福的唐亦清,眼看天已经擦黑了,唐亦清还没回来,唐维桢放心不下,决定亲自到光祈寺走一遭。
到了光祈寺后,问了寺庙的主持,才得知唐亦清被人绑架被路过的玄静法师给救下了,现下正在客房内休息。
房门从里面被推开,唐亦清走了出来,一脸乖巧地笑道:“哥哥,我没事,是这位玄静法师救了我。”
唐维桢见唐亦清没受伤便放下心来,又问了玄静事情的经过,还说日后有事可以到唐府,唐某定会相助,又谢过玄静后,带着唐亦清准备回府。
唐亦清跟在唐维桢身后,悄悄地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玄静,就在这一瞬间,她瞥见玄静腹部参了血,她停住脚步,转身问道:“玄静法师,你腹部流血了。”
玄静没有看向腹部,双手合十镇静说道:“无妨。”
唐亦清知道这伤肯定是为了救自己而伤的,心里略微过意不安,便说道:“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些药来。”
玄静简短道:“不必。”
——
很快,皇上和朝中大臣都知道了唐亦清被绑架一事,皇上命令大理寺彻查此案。
大理寺卿又带人去光祈寺找玄静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找人把绑匪的面貌特征画了下来,贴在大街上各个角落。
柳文朝见柳明宵的板伤彻底休养好了,便叫柳明宵去绍州上任,柳明宵亲自见了皇上,说自己愿意去绍州攻打流寇,为皇上尽一份力。
今日柳文朝休沐。
一家三口人外加凌然坐在一起吃早膳,今年最后一次的团圆饭,因为柳明宵今日就要去绍州上任,饭桌的氛围有点伤感。
坐在最上面的柳清远看着一家人团团圆圆地景象,忽然感慨万千,想当初自己也曾一腔热血,斗志昂扬,怀着一颗赤诚之心想要报效朝廷,想有一番大作为。
然而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柳清远从二十岁第一次参加秋闱开始,不断落榜,直到他连着七八次的落第,他终于发现自己难以改变命运,更可悲的是,由于考了太多次,家庭已经穷困潦倒,在最后一次考完后,还没等榜单发放下来,夫人也离他而去,留下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只得放弃了自己毕生的愿望,肩负起养活两个孩子的重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个孩子在柳清远尽心尽力、费尽心思地培养下,如今,一个是天朝内阁首辅;一个是绍州总督,一文一武,得子如此,还有何遗憾。
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亦或是柳明宵离别在即,这样的氛围容易让人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他不禁想到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还剩多少,自己有生之年能否等到柳明宵凯旋而归的消息,自己是否会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到这里他眼里氤氲着泪水,神色哀伤地说道:“明宵,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柳清远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前半生他经历了残酷的打击,饱受折磨后,他既没有柳文朝眼界开阔,也没有柳明宵横戈盘马的姿态,如今,他只是一个年华逝去、雪鬓霜鬟、风残烛年的老人和父亲,他只希望他的孩子平安健康,早日回家。
柳明宵正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饭,听见柳清远沙哑的声响,不禁抬头看了眼,就这一眼,他如遭雷劈,他从未见过一向坚强的父亲也有眼噙泪水的时候,他强扯了微笑说道:“爹,您在想啥嘞?你儿子我又不是‘荆轲’一去不复返,打败了流寇,我就回来了。”说完用脚踢了柳文朝一下,还不忘给柳文朝使了个眼色。
柳文朝白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柳清远说道:“爹,您就放下吧!就明宵这样的,到了绍州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
柳清远看着兄弟俩有说有笑的样子,也禁不住被逗乐了,立马恢复了以往的神气,正色道:“你们都学学凌然这孩子,饭不言,寝不语。
被莫名其妙点名的凌然“啊”了一声,若无其事道:“你们在说我吗?”
在空气中极短的沉寂后,四人互看一眼,捧腹大笑。
这戏剧性般的早膳吃完后已经过了辰时,柳明宵在卧房里收拾行李,下一刻,他的卧房被凌然推开了,凌然问道:“二哥,这次你真的不带我去吗?”
柳明宵头也不回听声音也知道是谁,这个相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少年凌然,他擦拭着自己的长枪,回答道:“我和你说过的,你留下来听我大哥的安排。”
凌然沉默片刻,低下头小声说道:“可我从懂事以来从未离开过你,我舍不得你。”
柳明宵把长枪放在地上,又转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战服,笑道:“我也从未离开过京都,这个家,如今我有了自己的使命,肩负重任,我不能带你去,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说不定哪天我就一命呜呼了。”
凌然走近两步:“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柳明宵终于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两手架在他肩膀上,说道:“留在这里不好吗?”
凌然看向自己肩膀上的双手,不禁有些脸红,他快速转过身去,说道:“你真的不带我去?”
柳明宵不再说话,凌然却明白了,于是飞快地出了门。
柳文朝骑着皇上赏赐得汗血宝马为柳明宵送行,柳明宵一看见这马就两眼放光,像见着了稀世珍宝一样,一路上柳明宵都拉着柳文朝唠嗑这匹马如何能跑,如何稀有,柳文朝也笑着应着,只有凌然一句话都没说,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眼角的余光一路都在追随着柳明宵。
很快便送到了官道上,柳文朝接过姬如风递来的酒杯说道:“你尽管放开手去讨伐流寇,缺什么就和我说,哥给你解决。
柳明宵哈哈大笑,说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等我凯旋归来,定要与你大醉三天。”
二人同时仰头喝尽了杯中酒,柳文朝道:“平安归来。”
柳明宵点点头,又看向一边的凌然,走到柳文朝耳边说道:“凌然那小子非要跟着我一起去绍州,我不让他去,他就和我闹别扭,哥,你替我管管他。”
柳文朝转头看向一旁的凌然,道:“知道了。”
柳明宵翻身上马,又回头望了眼二人,随后便扬长而去。
风中寂寞飘舞的红色披风,随着马儿的疾驰越飘越远,直到那点猩红消失在视线里,柳文朝回过头望着身边的凌然,他依然伫立在风中,眼睛望着柳明宵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宛如一块‘望夫石’。
柳文朝知道他们二人感情深厚,凌然更是经常粘在柳明宵身边,柳文朝出口试问道:“你想跟着明宵去绍州?”
第21章 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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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然从官道上挪回目光,看向柳文朝,似有千言万语,但最终也只是简短说道:“我想去照顾二哥,可二哥不让我去。”
柳文朝看了眼满脸都透露出压抑郁闷的凌然,笑道:“你想去便去吧!就说我让你去照顾他的。”
凌然一下子来了精神,眼里顿时有了光,兴奋道:“真的吗?”
柳文朝拍了拍凌然的肩膀,就像是大哥对弟弟一样的呵护:“你现在骑马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凌然一下抱住了柳文朝,开心得语无伦次:“大哥,我定会好好照顾明宵的。”平时他都是喊柳明宵为二哥,这一下他也把自己喊懵了,好似把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给喊了出来。连忙改口道:“不,是二哥。”
二人短暂地告别后,凌然上马绝尘而去,柳文朝朝着渐小的背影挥了挥手。
他骑在马背上,抬头望了眼天空,灰蒙蒙的,真是应了那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难堪,冷落清秋节。(1)
柳文朝不再留恋,转身打马离去。
他本想回府吃午膳,却在路过光祈寺的山脚下时勒住了马。
光祈寺别的不敢说,唯有烧香许愿特别灵。
柳文朝心想明宵和凌然都去前线了,不如去替他们求个签,顺道烧香拜拜佛祖。
他和姬如风二人花了一个时辰才上到山顶,柳文朝叹道:“果真是深山藏古寺啊!”
寂然大师是见惯了高官权贵的,此时见到柳文朝并没有惊讶,更何况柳文朝今日穿的是便服,大师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只带了一个护卫在身侧的人是当朝首辅,他只觉得这公子是位气质出尘的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