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涕而笑:“大概因为殿下抢了我的人设,我便学殿下那般喜欢哭鼻子了。”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孤,映衬着孤的模样,“以前殿下不总说我太过严肃了么,如今我不严肃了,殿下怎么又不开心了?”
“你怎会在西方军中?”双膝并拢将手掌搭在膝盖上,蹲在夕日小伙伴的面前,“当年阿姐只与母后说起你被送走便气绝身亡,未曾说过你去往何处。这么些年孤的日子也不好,还以为你折在了外面。”
说起过往的岁月,他有了些话:“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奈何姐姐运气好,磕磕绊绊这么些年也走了过来。”说起‘姐姐’这两个词时,他的眼睛里带了几分崇拜,“殿下,等姐姐回来你便知道了。”
“姐姐?”这个称呼往昔从不会出现在他的话语中,他是家中长子,上面的姐姐都是异母,在生母犹在主母当家的情况下,关系自然不会好。然而他又没有弟弟妹妹,所以生活中他更多的是沉默的听着孤再说。
可如今他的性格,却好似从未经历过这些磨难:“是小表姐啦,”眼睛里慢慢的向往,“殿下也曾见过的。”
见过?
孤是真的没印象了。
只是孤的性格又如何不是发生了变化,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记忆,又何必想起:“好,”侧头看着他“孤等着你带小表姐来见孤。”他眼眸中映衬出来的人双手放在膝盖上,蹲在他的面前,乖巧又听话。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孤,只是停留在他记忆中那个听话的孩子罢了。
听闻孤的回答,他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殿下你都不知道小表姐有多厉害!”他跪在孤的面前,兴奋地一时忘记了他如今正跪着,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满满的都是愉悦,“等殿下见到了小表姐,一定也会像我一样喜欢小表姐的。”
“好。”孤喜欢热情的人,想是太阳一般,照耀众人,温暖人心的那种人。
“殿下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好说话,”他嘻嘻的笑着,“这么多年也还是这么心软。”
“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活泼的性子。”看着他热情洋溢的模样,这句话下意识的脱出了口。可这话说完,孤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说什么都好,唯独不该将过去的他与现在的他想做对比。
“殿下也与以往不同了。”
说完这些话,他就停了下来。
孤本就不是那种喜欢无话找话的人,对着他心中内疚更是大于重逢的喜悦。于是在说完了客套之语,问完了改问之事,在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千言万语都变了成一声沉沉的叹息。
便再无后文。
孤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局促不安,看着他无话可说的尴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孤曾经嫉妒过他,嫉妒他总是能够轻易讨得母后的欢喜,羡慕他总是能自由出入宫廷。可后来孤害他家破人亡,害他颠沛流离。
“这些年,殿下过得还好么?”他打破了沉默,小心翼翼的试探。
眼前闪过了很多人,母后,父皇,阿姐,太傅,丞相,公公,那个总在夜间到来的太监,幻想中承载了所有期颐的阿骨,还有一只护卫着孤的大哥哥:“还凑合吧。”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敷衍。
而他也听出了孤的敷衍,抿唇似乎还想要说什么,没能说出口。
这么多年的离别,这十五年他不知孤,孤不见他的生活,造成的不仅仅是心里的间隔,还有阅历与处世态度的不同。十五年前他可以因为比孤年长三岁管制孤,可以装着小大人的模样教导孤。
可如今孤与他都已经长大,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酸甜哭了皆有所尝,他也没了再管孤的资格。又或者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区别,没了亲姑姑纵着他,他也懂得了分寸与尊卑。
十五年的时光,孤与他分别了十五年,如今除却儿时的回忆,却什么都没的说了。
“说起来,殿下……”沉默良久,他又一次打破了孤与他之间尴尬的局面,“这一次我来找大将军时,中途救下了一个人。”这话似乎极难启齿,他说的断续又犹豫,皱着眉头如同面临天大的难题。
孤看着他,听他给孤解答。
“这人被人追杀已有一年有余,我救起他的时候,追杀他的人已经要将刀插入他的胸口。若不是小表姐的箭术好,恐怕这人也救不下来。”他看着孤,眼神带着试探,小心翼翼的唯恐触碰孤的逆鳞一般。
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慌张:“所以和孤有什么关系?”
“那是……皇家的影密卫。”
他说的绝对不是差点儿被杀死的是皇家的影密卫,大哥哥曾与孤说过,皇家培养出来的影卫,是不会苟活的。他们宁肯选择暴尸荒野,也不会背起主人的命令,苟活于世:“所以,你们杀了给孤执行任务的人?”
“殿下,就不问问差点儿被杀的是谁?”小伙伴抿起嘴唇。
“所有也不过是那些逆许孤的人,死有余……”
而小伙伴打断了孤,失礼又直冲:“是当年在皇宫中,为姑姑做法的高僧。”孤看着他皱起的眉宇,忽然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想要孤杀死那个人呢,“殿下为何执意要杀死他?”质问孤。
“为什么不能杀?”对久别重逢的小伙伴,孤的脾气应该很好,“你说的有道理,孤就不杀他了。”
“他是您的亲生父亲。”
如此回答。
第86章 迷雾 ...
他是……孤的父亲?
记忆中, 有一个男人面带苦涩的笑容, 抓孤的手高举铜盆之上, 问孤是否爱他。像一个孩子爱自己的父亲那般,爱着他。像是每一次孤闯祸时, 他看着孤的样子,溺宠又纵容, 无奈却又骄傲。
他看着放在桌上的铜盆,然后掀翻了那滴入他与孤血液的铜盆。乒里乓啷的嘈杂之音, 视线里的金砖碧瓦,成了冷漠之前最后狂欢的喧嚣。
“孤的父亲?”看着小伙伴,忽然觉得很失望。这么多年变得不仅仅是孤,或许还有他。孤是狸猫如何,是龙子又如何, 最后坐上天下至尊之位的是孤,最后没落得好下场的是父皇和兄弟们。
孤不是胜利者, 却也不是失败者。
“是。”语气诚恳, “您要见么?”
“这是个疑问句, ”看着小伙伴,“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孤的父亲?”
小伙伴抿起嘴唇好像说出真相颇为艰难, 只是孤看着他,等他将话说完, 他也不得不说下去:“是家父,”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孤,唯恐触了孤的逆鳞, “您或许不知,那位也曾是帝都有名的世家公子,与姑母是青梅竹马。”
这倒是第一回 ,孤一直以为那就是个佛家弟子来着,却没想还是半路出家的那种啊:“所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一定要在一起么?”这逻辑很强盗,不过听起来还是蛮有意思的,“空口无凭罢了。”
“殿下不是也知道的么,”小伙伴垂眼,“姑母喜欢的那副画儿,是他画的。”
……
是的,母后临终之前撕碎的那副画卷,死亡之前东一片西一片买起来的碎屑,那副她曾经抱着孤坐在跟前,一个一个讲述故事的画卷,他的主人孤都是知道的,母后喜欢佛经,孤也是知道的。
她说,来世不求投胎为人,只愿做他手中经纶,孤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作为一个和尚,破戒了。”事到如今还能够说出如此冷漠的话,孤也有些惊讶,以为的愤怒没有,以为的厌恶不在,以为的抵触不过笑谈,说起这个在小院子里恨了一遍又一遍的人,如今忽然没了感觉。
孤到底是谁的孩子,重要么?
父皇标榜孤是一个野种,他对着母后指责,指责母后野心甚大,指责他生下一个野种不够,还想要父皇把景朝的江山跪着拱手奉上,然后匍匐在她的父亲面前,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指责她不忠不贞。
然而那又如何,坐上那至高之位的,不还是孤么。
“他是十八年前出家的,”小伙伴眼中带了一丝不忍,“殿下从来就没有放下过姑母的事情不是么?否者这些年又怎么会对他几尽追杀,甚至到了这个时候都没有撤回那些力量,只想要他下去陪姑母。”
不,这个倒真的是你想得太多,若是今日你不提,孤是绝对不会想起这件事的。不过是谁下了这样的死命令,孤倒是能够猜到。
想起大哥哥的容貌,心底一阵温热:“你就且当是孤看不惯吧。”
母后说这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爱自己一个人,再多的权势也终归不过是一个男人。
当年她愿为父皇孤身独创这皇宫,这世上也只有她愿意为父皇独闯这深渊,这世上多的是人于他同甘,却只有母后一人愿与他共苦。
父皇最后后悔了没有孤不知道,只是最后大哥哥截下的那旨意,却是断了父子亲情的最后一刀。
像是母后所说,现在只为他觉得悲凉,因为从那日过后,再也不会有人爱他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抛却名誉地位,放弃荣华富贵,只看他这个人,只盼他这个人!
天下之君又如何,到最后不也被孤弃尸荒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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