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像是母后,像是伴读,像是阿姐。孤看见他们对着孤笑, 像是往日那般摸了摸孤的头,张开手抱了一下孤,然后转身挥手再无牵挂。他们说笑着走向远方,任凭孤如何哭喊,也未得他们一个眼神,也未曾追上他们的脚步。
“殿下,殿下……”
睁开眼时正躺在大哥哥的怀里,他半靠在墙壁上搂着孤。还是孤所见过的那身带着硬铠的黑衣,只是他将头发松散了下来,发丝扫在孤的脸上有些发痒。瞧见孤睁开眼看他,大哥哥抬手来试探孤的额头。
“殿下别多想,不过是受了凉,有些发热。”他抬手有拉了拉孤身上的被子。温热的感觉让孤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入目的不是前几日那阴冷潮湿的破被,而是孤有几分熟悉的,过去母后所盖着的被褥。
他去做什么呢?
“殿下若是醒了,便吃些东西如何?”他将孤放倒在另一侧,“属下马上回来。”
他都说了并且一遛烟儿在孤反应过来之前消失不见了,孤还能做什么,大吼着叫他留下么?
掀开被子起身,最先注意的是身上被换下来的内裳。这肯定不是孤自己换的,虽然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孤真的不会自己穿衣服。而且睡觉穿什么衣服啊,多难受……
抬头四顾,原本空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两把椅子的空间里,多了不少东西。墙上挂着一幅孤很熟悉的画,破旧的桌子上有文房四宝,碗碟堆积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两个大箱子,也放在了角落中。
孤这是睡了多久,让他有时间搬了个家还装饰了一下房间?
身侧叠放着衣服,方方正正像是一本册子。房间里很冷,抬头哈气都能够看见飘散的白烟,还未踩着地面,就把孤又从新吓回了被窝。这么冷的天,真的出了被窝孤才是傻的那个呢。
房间大有房间大的好处,可房间小也有房间小的妙处。以前的宫殿宽宽大大的还有各种隔间门档屏风画扇,若非四处走动是轻易瞧不见整个局面的。可眼前的小屋子只需一眼,便能将所有的东西囊入眼中,一览无遗。
就比如床脚下叠起的床被,还有放在上面的一把长剑,黑漆漆的却不会让人觉得脏兮兮。又好比放房间对角里已经熄灭的柴火,石头围城了一个圈,将柴火围绕其中。
若孤仍是太子,或许看着周围的情况之后,因为这样的待遇大动肝火,可是如今孤不是太子了,父皇不再要孤,就连兄长们也嫌弃了孤,曾经对孤卑躬屈膝的人,如今翻过来鄙夷孤。这其中,大哥哥所做的一切,就成了孤最后所有的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为孤做这一切……
大哥哥去的时间有些长,他端着碗碟进屋的时候孤还在和被窝里的衣服较劲,低着头纠结着腰封该如何打缠。记忆里阿姐的手只要轻轻一抹就能将衣服整理好,可是轮到了孤就变得格外艰难,不要说系的好看,能系上就不错了。
“殿下,”大哥哥将手中的碗碟放在桌子上,转身来抓孤,“吃饭了。”
大哥哥看起来穿的不厚,起码没有孤过往那些日子里穿的厚,没有狐皮披风,也没有加厚的衣裳:“大哥哥你就不冷么?”
“大哥哥?”他愣了一下,“殿下……不知道仆下是谁?”
他很有名么?孤应该知道他是谁么?
摇头。
大哥哥抿起嘴唇,抬手想要摸孤的头,却又在即将触碰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动作太过熟悉,像是以前母后养了一只狗崽的时候,孤想摸却不敢摸的模样。只是孤的惧怕是因为那狗崽凶孤,他又在怕什么呢?
向前一凑,将头顶送到了大哥哥的手中:“如果孤应该知道你,却不知道你,孤道歉。”他挡住了孤的视线,看不见他的脸。只是他的手掌很暖和,像是孤想象的那样,拢在孤的头顶,暖暖的,令人心安。
“是殿下的影卫。”他沉默半响,“殿下该起床就餐了。”
“影卫是什么?”才不要起床呢,被窝里那么暖喝,外面冷得令人瑟瑟发抖。如今有人哄着孤陪着孤还对孤好,孤当然要趁着这个时候撒娇啊:“外面那么冷,起来做什么,陪着孤一起躺在床上好不好?”
他坐在床侧低头看着孤的笑容,而后抿起嘴唇抬手将孤裹成了一个球,孤看着他褪去鞋子再次靠在了墙壁上,将孤笼在怀中:“殿下若是还想睡,”动作熟络的将孤的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对着他,“便睡吧。”
……孤没说自己想睡觉啊?
大哥哥身上有一股子药膳的味道,不过已经很淡了:“大哥哥是不是受伤了?”记忆里哭的睡过去之前,撞了一头的粘稠血腥。第一次闻见那样的味道时记忆太过清晰,以至于只要孤想,便能够回忆起那样的味道。
便是这样,大哥哥身上的味道才会让孤警觉。可大哥哥为什么会受伤,是因为孤么?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也顾不得什么天气冷了,一个翻身想要从大哥哥的腿上爬起来,不过被子裹的太紧,一个打挺又从新摔回了大哥哥腿上。撞在了大哥哥的腿上,磕碰的孤脸颊发麻,可如今孤的身边只剩下了大哥哥,之前的假设让孤有些慌张。
也顾不得脸颊被撞疼的感觉,在大哥哥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子,便想要抬手去抓大哥哥的衣裳。孤不懂什么治疗,按着以往的习惯抬头就想喊太医,可“来人啊!”三个字刚出口,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沉默。
反倒在这沉默之中,大哥哥笑了起来。他抬手按住了孤的手掌,抓着孤的手掌从他的衣服上拿下来:“殿下的好意,心领了。”他轻轻笑了起来,“仆下没事的,都是一些小伤,已经习惯了,真的不碍事儿。”
他说着,将滑落的被褥重新裹在了孤的身上,如阿姐国王做的那样小心翼翼:“殿下的风寒还未好,如果不饿的话,就好好休息吧。”他按住了孤,动作笨拙却轻柔,“仆下会一直在的,殿下睁开眼就能够看见仆下。”
若是不知道他受了伤,或许他的话真的能很好的安慰到孤。孤不想孤身一个人,不想一个人在这样的黑暗中入睡,不想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宫殿中闭眼,若他真的能够陪伴,若是睁眼闭眼他都在,那真的会成为孤心安的理由。
可如今孤所有的思绪,都在他未否定他受伤了的事实上。
受伤了有多疼呢?孤长到现在只受伤过一次,那是父皇抓着孤的手掌,用匕首划过了孤的手掌心。在那之前,孤身边有各种人护着,不要说是受伤,只要是轻微的磕碰,他们都会紧张的如同出了什么大事儿。
过去多么荣耀,如今多么落魄:“如果你很疼的话,”刀锋划过手掌的疼痛与过后的酸麻,仍然让人难以忘却,“孤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以前孤是这么哄母后的,每一次这么对着母后说,母后会就很开心。
她会抱着孤笑,然后凑上前对着孤一顿亲呢。阿姐会在一旁捂着嘴乐呵呵的看着,等到孤想要推开母后的时候,把孤从母后的怀里牵走。她会蹲下身用帕子擦拭孤的脸颊,然后对孤说孤真的很可爱,做的真好。
“大哥哥你不会扔下孤一个人的对不对?”虽然昨夜这个问题问过他一遍又一遍,在清理杂草的时候问过他,在搬运整理母后衣裳的时候问过他,在埋葬母后的时候问过他,可是孤还是觉得空落落的,难以心安。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如同过去那一千遍,大哥哥的话语还是那样温和,没有丝毫不耐,“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直至殿下不需要我。”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抬头看着头顶的横梁,“母后说会给孤找一个聪明伶俐的媳妇儿,可是她还没有等到孤长大,就死了。父皇说他会将孤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太子,可是他因为几句流言蜚语,不要孤了。”
“孤的伴读对孤说,等他长大他会成为孤手中的刀刃,一直保护孤,可是他没能长大。孤的太傅倒是有说会为孤尽忠,可是如今孤反倒希望他不是那么的忠诚,没有履行他的诺言。孤或许是母后嘴里的傻白甜,可是孤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大哥哥拍打着孤后背的手掌停了下来,再次落下的时候没有抬起:“娘娘如果看到了殿下如今的模样,一定会很欣慰的。殿下长大了,懂事了,会照顾自己了,就比什么都要好。”他这么说,垂下眼睛看着孤。
真情或者假意,安慰或者真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孤不想长大。”东宫的瓦梁很高,是朱红色的梁木,看不见蛛网,也不会有青苔,“孤想要做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太子,而不是这个只能面对现实的废太子。”
“孤想要溺宠着孤的父皇与母后,想要爱护弟弟的哥哥,想要信赖哥哥的弟弟,想要陪孤打闹的玩伴,想要对调皮捣蛋学生气到胡子发翘的先生。孤想要的那么多,到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话大哥哥没有回应,他只是垂眼半靠在墙上,重复着过去那一千遍的许诺:“我会一直都在的,直到殿下不需要我了。”
“这话,孤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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