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找死,放手。”余沙开口,血腥气全涌了上来。
关澜看了看他,开口:“那就一起吧。”
说完,他也不在乎被人发现到底要怎么办,直接侧手一掌,把这暗阁的门连着柜门一起击破了。
两扇木质的门一起被破开,柜门顺着掌力被击飞出去,正巧打在屋中的檀木桌子上,发出惊天震响。
李王爷正在享人间极乐,没曾想遭逢此变,声音都惊得变了形。
“什么人?!!来人!!”
余沙一得了自由,脑子里全然没了理智,就想着要这老不休死。目光所及,正好是地上刚才从陆画头上掉下来的珠钗,信手就拿起一根,急冲往上,就要往李王爷的天灵盖上插。
李王爷骤然看到他逼身,目光大骇,当机立断,直接拽过陆画当做盾牌挡在身前。
余沙惊诧,手势却没法收回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关澜错身出手,一手握住余沙的手,歇了他的力往旁边一拐,一边箭步上前,直点李王爷周身大穴。
那李王爷避之不及,被点了正着,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须臾之间,已然尘埃落定。
余沙还沉浸在险些伤了陆画的惊诧当中,略微喘着气。
他刚才那一刺是用了死力气的,被关澜顺势拐了方向,珠钗直直刺进了拔步床的床沿上,只剩个玛瑙的坠子露在外面。
关澜看了,还有心评价他:“力道不错。”
说完他又开口:“你冷静些,人若死在这里,你让牡丹书院的人怎么办。”
其实到此时,他尚且不知道这其中诸多因果。只是从余沙的诸多表现中明白余沙大约同这一屋子苦命的姑娘有什么关联。
他说了两句话,陆画本来在李王爷松了手之后就颓坐在一边。此刻听到关澜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起身,从一旁散落的衣物里,摸出个瓷瓶。手抖着打开塞子,倒出些个药丸来。
她似乎是魔怔了似的,也不管关澜和余沙是不是在旁边,直接去摸李王爷的嘴,掰开,把药死死地往他喉咙里塞。
等了一会儿, 她好像感觉到那药确实是在李王爷的脖子里化成水流了进去,这才松了手,靠了回去。
她此时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眼神里却切切实实多了光彩,可那光彩却十分不祥,仿若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余沙看着心下不安,迟疑着开口:“小画……你给他吃了什么?”
关澜却更关注别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该先走了,刚才动静不小,马上会有人来。”
“不会的。”陆画闭了眼,接了这句话。
“护卫都在牡丹书院外面守着,动静再大,明早之前也不会有人来的。”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过于笃定,余沙不敢去想这话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不说话,陆画却先开口了。
“世子。”她对着关澜说:“烦请把李王爷带出去,洒金院二楼不会有值守的人,随意找个床放着就行。”
关澜看她一眼,又看余沙。
陆画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开口:“后续一应事务,自有我承担。”
关澜:“他若是死在这里,你会有麻烦。”
陆画笑了:“他不会死在这里。”
关澜再看她一眼,似是被她话里的笃定说服,开口:“好。”
他立即向前托住李王爷的身体离开拔步床,顺着楼梯,往二楼去了。
房间里只留下陆画和余沙。
两个人一站一卧,相顾无言。
半晌,余沙才艰涩着开口:“小画,跟我走吧。”
第五十九章
陆画没说话,她就靠在那里,甚至连凌乱的衣服都懒得去拉一拉。
室内安静了许久,只有灯烛燃烧着,爆出灯花的声音。
余沙在这烛火的光芒下,默默看陆画的脸。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的见过她了。
回忆起来,他和牡丹书院的交情,还是因为旬二。
那年她被牡丹书院收养。丁点大的丫头片子,没日没夜地哭号,就是要见他。沐窈当时没办法了,就差人去金盏阁讨人。
当时牡丹书院文坛上还算有些声望,还颇有几分脸面,金盏阁就放了他过来。
他那时候情况很不好,甚至比在暗巷的时候还要糟糕。所以不管是去金盏阁还是牡丹书院,都不太有所谓,整个人仿若风中之烛,那火光随时就能熄灭。
只是牡丹书院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当时旬二她们一个小院的,还有十来个女孩子,年岁有长有幼,不到年纪分院的都住在一起。陆画算是年纪大一些,对他这个外来客很是瞧不惯,常常伙同司恩一道捉弄他。
什么墨汁拌饭,放毛毛虫到他鞋里。这些小女孩捉弄起人来手段不比男孩高明到哪里,却唯独擅长装样撇清关系。他那个时候吃了半月的墨汁,才知道是谁捉弄的他。
揭破这个恶作剧的时候,沐窈当着他的面教训司恩和陆画。司恩那个时候年岁虽小,但是已经十分乖觉,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认罪态度良好的样子。
陆画倒是白长了副娇俏柔弱的面相,被抓住了小辫子还觉得有理的很,在那同沐窈争辩。
“一院的女孩,单他一个男的,不欺负他欺负谁?”
沐窈头疼,“先生是这么教你的?男的就能欺负了?”
“墨先生说的。”陆画振振有词:“说外面那些男人欺负妇孺,一是仗着力大,二是仗着无人相帮,既如此,他一个男的落到咱们院里,弱不经风又形单影只。欺负他难道不应当?”
沐窈惊叹陆画小小年纪就如此能说歪理,连夜又叫了墨书过来。
彼时墨书忙着修书,对这几个孩子的官司毫无兴趣,只托人带了句话。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沐窈照着样传话,念完了,又问陆画:“墨先生如此说,难道你不听?”
陆画尖酸刻薄得很,当即反驳:“难道那欺负妻子的人就想被欺负了?难道那些买卖儿女的人就想被人买卖了?墨先生说的不对!世人都是豺狼,便应该学着用豺狼的方法去对待他们!”
沐窈头疼,只得又传了一句话。
过了片刻,墨书的话带到了。
沐窈看那纸条,心道坏了,墨书肯定是觉得这边的事烦,故意选了这个来骂人。
陆画不知自己马上要被教训,还在那边起哄,问:“怎么?墨先生说什么了?”
沐窈扶额,只觉得头更疼了,开口:“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此话一出,三个小萝卜丁都震惊了。
陆画嘴巴睁大,眼睛蓄了泪。半响,瘪了嘴,径直跑了。
司恩看她跑了出去,十分担心,同沐窈告了个罪,也跑了出去。
余沙留在原地,震惊的不知道今夕何夕。
沐窈看到这捣乱的都跑光了,再留着余沙也没什么意思,开口:“得了得了,你也先回去吧。墨书这话说的太狠,这俩丫头片子估计有日子不会找你麻烦。”
余沙还兀自在震惊当中,心思飘忽,开口问:“这里,女孩子也学《诗经》吗?”
“嗯?”沐窈听他这么问,倒也没生气,开口解释:“学,世间男子可学的东西,牡丹书院的女孩子一样学得。”
余沙紧紧抿了嘴,又问:“那女子也可做先生?”
沐窈笑:“‘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我竟不知为何女子当不得。”
余沙站在牡丹书院的小屋中,听到这句话,忽如在连日的阴雨中见了一丝天光,近日的死气都驱散几分。
他开口:“我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书院。
沐窈笑:“你觉得此地荒诞?”
“不。”余沙说:“我觉得这里在做对的事。”
沐窈又笑,却笑得真诚许多:“这倒不像是个男孩子会说的话。”
余沙开口:“男子与女子又有什么不同,我在暗巷见到过许多男孩,他们都可以是女人。”
沐窈听了这句,才算是实打实地惊讶了。
她仔细打量了下余沙,笑容柔了下来,开口:“去岁墨书在修史书经典,得空和我喝了一盏茶,说这些书里俱是男人的故事,满纸的帝王将相。偏偏许多道理是为人处世,立身立德的根本。想来虽然世人常说男女有别,亦说男主外,女主内。但人之一字是要先于男女之分的。”
余沙抬头看沐窈:“沐先生?”长'腿。老!阿(姨·整!理/
沐窈莞尔,伸手捏了捏余沙的脸,说:“没事了,你先去吧。”
那日后,陆画果然有多日不再找余沙麻烦。余沙倒也没有多上心,他还要照顾旬二,又因为一个男孩在这满是女孩子的书院确实诸多不便,便也抛到脑后。
谁知道后头陆画又自己找了过来,单她一个人,没让司恩跟着。见着余沙,话也不多说,直接甩了余沙一套文房四宝。
“先生说了,君子和而不同。之前是我不好,这套送给你做赔罪。”
小丫头气焰高高的,给人赔礼道歉也像是找麻烦,余沙不想拂她面子,就收了下来,开口:“想来我也是有不好的地方,对不住了。”
“哼。”陆画冷哼一声,又说:“你还知道,成天死人一样的在院子里。你不晓得会吓着人吗。”
余沙这才知道陆画到底为何要找他麻烦,一时无言。
这话说完,陆画又斜眼看他,开口:“不过这些天倒有人样了。”
余沙失笑,“是陆姑娘教训的好,在下知道错了。”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的事了,追究起来,也有十年。
十年的时光,尚且不够一个黄毛小童成长成大人,却已经足够让一间满载盛誉的书院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