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旬二把关澜带去了后院,又给他指了洗漱的地方。
等看关澜似乎都熟悉了,才又回到前院,准备熄灯休息了。
这一过去,就看见门口倚着个人。窈娘正在那边靠着瞧二楼的屋子,正是余沙睡的那间。
旬二见到是她,便知道刚才余沙和关澜的那些对话是谁在后面挑唆,叹了口气,上前搭话。
“窈姐姐真是的。”她开口嗔怒:“我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哥哥他那个人最是要脸的,就算心里想让关家哥哥住下来,怎么肯明着说啊。”
“他就是端着,累得很。”窈娘对间接拱了余沙满肚子的火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你是没瞧见我今天过去时候看到那场景,我真是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人肯说软话。”
旬二惊奇:“什么?”
窈娘进了屋,把门带上,使唤旬二道:“去倒两碗茶来,我同你说。”
这个点要是以往,旬二就该睡了的。可是今天似乎有个极有趣的八卦,便觉也不睡了,活也不做了。去厨房端了茶出来,同窈娘在大厅里磕牙。
窈娘同她坐着,细细把今天的事说了,先是余沙怎么去她那里嘱咐她寻人,又是那妓馆的伙计来报的时候,说余沙在人前扯了什么没口子的瞎话。还有最重中之重的,她赶过去的时候,那关澜是怎么把手放在人额头上测温度。余沙又是怎么三魂没了七窍似的拽人衣角,给人说软和话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听得旬二一愣一愣的,末了还不信,低声质问道:“窈姐姐,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我亲眼见着的。”窈娘说,往二楼一瞥眼:“你说你哥哥这是不是?嗯?”
旬二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开口:“我却不知道,他同我说是这关家哥哥事关家的探子,他是要帮忙。”
说着旬二又细细把这些天里,关澜如何来的,如何要给余少淼奔丧的,清晨余沙又是如何把人带回来。两人白天又是怎么在厅堂里大吵了一架说了。
窈娘喝着茶,敲了旬二一下,开口:“都这样了?还能不是?”
“那谁知道?”旬二说,“我说那关家哥哥是冲他来的,他非说万一是冲着余望陵呢?”
“不能吧?”窈娘想到还有这些牵扯,便也有些拿捏不准:“你说这金盏阁也真是有意思,少阁主残了,推了个傀儡上去。却反而被这傀儡夺了权,兜兜转转,又想法设法地夺回来。闹了这么一圈,也不知道是闹什么。”
旬二叹口气:“谁知道呢。。”
窈娘说:“甭管怎么个说法,他这些年活得太累了,要是身边有个能说体己话的也是好事。”
旬二附和:“谁说不是呢!早前说是怕碍着我,那日关家哥哥看我的脸也并没被吓到。说不准就是良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灯花爆了又爆,就快燃尽了。
窈娘看着旬二小心地换了半截的火烛。忍不住还是啰嗦了一嘴:“他之前好歹也是个阁主,怎么你们就清贫成这样了?”后续]追更23!06\92=39?6
“还说呢。”提到这个旬二就满肚子抱怨,“那金盏阁也真是抠唆,什么活都让他做,到了衣食住行虽说都包了,也没留多少钱到他兜里,都是些摆设之类的物件。这……这些东西在漓江都是有名号的,怎么出的了手啊。”
窈娘也是替他们愁:“就去那暗巷看看呢?总有有钱的冤大头愿意要吧。”
“他不愿意往暗巷去。”旬二说:“那日肯为了关家哥哥去弄夜行服就很骇人了,怎好叫他再去。”
窈娘听了这么一官司,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他这辈子活得,尽是心疼别人去了。”
旬二又叹气起来:“眼下也是,心里记挂着一箩筐的事,也不同我说。”
窈娘听旬二叹息,就又想起一事来,开口:“他今日在我门口那边看到一要饭的小乞儿,我听了一耳朵,像是东边那些收拢流浪孩子专门行乞的,他心知肚明,还给了那孩子一枚钱。”
“一枚钱?”旬二惊讶:“那不完蛋啦,明日那些孩子得了信可就都要来这边了。”
“我给吓了他一下,大概没事。”窈娘说:“这几日你能不让他出门就别让,那些孩子见找不着他,自然就放弃了。”
“那怎么是我管的了得?”旬二又发愁:“现如今漓江的乞儿,里面有些女孩是书院当时流落出去的,他见着了能不管?”
“那也管不了这么多。”窈娘语气严肃了些:“你也劝慰劝慰他,说起来也不是他的过错。”
“那也就是你我这么说了。”旬二愁得没边:“也不知道是哪边冒出来的闲话,非说牡丹书院的事是他的手笔,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年,众口铄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说起这话来,越说越气:“最让人生气的是,真的有些人家信了谣言,带着孩子来金盏阁的门房堵着,想把孩子卖进牡丹书院,自甘下贱也要去攀那高枝,哥哥还非不让驱赶,真的是要活活把人气死。”
这话说着痛快,却也伤人,窈娘喝了杯茶,好些时候都没说话,末了,才开口,语气淡淡的,到好似看开了些什么:“说的也是,有些人求不得的。却又是另一些人弃之如敝履的。到底是命不同。”
旬二这才醒悟过来,忙打了自己一下嘴巴:“窈姐姐,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
“这又没什么。”窈娘把她手拿开,笑的倒是豁达:“有什么好愧疚的,到底咱们这边的事又与他们不同。不该提出来一起说。”
旬二后悔地不行:“总归是我又说错话,你罚我吧。”
窈娘捏她脸:“那就罚你三日不碰琵琶。”
她说罢,又觉得有些困了,开口:“咱们也歇歇吧。我去你屋里睡?”
“自然是要同我睡。”旬二回答,“我再拿一床铺盖出来。”
说着,二人熄了烛火,就往后院去。睡前,窈娘忽然又想起个有意思的事来,开口。
“你要是觉得你管不住你哥哥,你就让那关小哥去。”她同旬二出主意。
旬二转过身来看她:“……能行吗?别又把他气着了。”
“听我的。”窈娘捏捏旬二的脸,“一物降一物,说不准他就能降得住小沙呢?”
第二十章
夜已深,旬二的屋子里还穿着几句细碎的说话声,却也很快安静下来。
人都睡熟了。
余沙在客栈的二楼的屋里睡着,睡的很不安稳。
他其实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偶有一些印象的,也在成年之后被自己强制忘记了。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许是听关澜说了那么些有的没的,那些早就尘封在箱子里的过往,竟然在梦里如走马灯似地一幕幕袭来。
十几年前,定州郊外的竹林寺,千年的银杏树金灿灿的,远胜烈阳。
他那时很小,真的很小。豆芽菜一般的小孩,在寺庙里一个人待着。他就看着那银杏树绿了又金,金了又绿,昨日、今日与明日,似乎都没什么不同。
可是也有那么一年,事情确实是不一样了,那银杏树下突然出现了个少年。
时日正是金秋,银杏树经年累月长出了滔天的气势,满树的银杏叶汹汹如金色的火焰。
少年背对着他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他似乎并不知道后面有人来了,只是专心致志的往那剑上浇着一壶烧酒。
酒倒好后,少年就摆出了个漂亮的起势,剑上的酒顺着剑身缓缓流下来。那姿势他做起来的极漂亮,少年身型还未长成,却独有一份柔韧,整个人像是一把微微绷着的弓,蕴含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只等着时机到了,射出那惊天一箭。
这姿势保持不过一息的功夫,他就出手了。
身子真如弓般弹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剑光,剑上的酒液也悉数随着剑势泼溅出去。剑锋处在阳光下竟隐隐有一道彩虹。
那时自己尚且不知道这一招的杀处在哪,光是这一道小小的虹光就足以被唬住。只觉得这招真是好看的不行,没忍住惊呼出声。
那使剑招的少年刚站稳,听到这呼喊便扭头去看。
这瞬息的功夫,那剑招暗藏的杀意也随之而来。
那从剑上溅出去的酒液目的并不是那道明媚无害的彩虹,它们随剑而出,竟像是带着锋芒一样,直夺银杏树叶而去。
那少年人一回头,那被酒液打落的树叶边簌簌落下,下起了一场黄金雨。
自己在那场匆匆而至的黄金雨里,看清了少年如画的眉眼。
和他敞着的外衣。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小小的孩子被震惊地说不出好,看着那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踟蹰了半天,脑子里一片浆糊。
半晌,他说了一句。
“……你……你这人,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余沙醒了。
他被自己蠢醒了。
清晨已至,天色薄薄地亮了起来,呈现出一种灰蓝色的白,窗外还有鸟儿啼叫的声音。
余沙木然地伸出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后院的偏屋里,关澜也醒了,他倒是休息的好,一夜无梦,穿好衣服就出了门。
院子里,旬二起的早,把窈娘送走之后就打点好自己,又抱着个盆和菜米豆子之类的,坐在桃树下,就这后院的井水清洗。
她看见关澜出来,想着昨天晚上窈娘的话,主动开了口:“关家哥哥,早上好啊。”
关澜也朝她招呼,也是想起窈娘昨天的话,主动问旬二:“我在你家叨扰了这么久,也麻烦了你们不少事。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活是可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