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儿似懂非懂,一抚掌道:“奴前些日子看了话本,上头说真龙皆有逆鳞,您便是当今的逆鳞了。”
萧令明似是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愣了一下。碎儿见他神色有异,她握了萧令明的手摇了摇,央着又问:“奴说错了吗?”
被她央着的人想了想说:“碎儿错了,圣人的逆鳞是姐姐,不是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眼睛里甚至还含着三分透不到底的温和笑意。
可这话落到了碎儿的耳朵里,却觉得难过极了。在她心里头,自己打小就跟着的主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碎儿觉得他合该得到天底下最贵重的——来自天子的爱,他才应当是天子珍而重之、触之即怒的逆鳞。
可没等碎儿把心底所想的说出来,便有小内侍叩门三下而进来通报,称睿王殿下前来问安。
萧令明听了便回头看碎儿,显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睿王殿下是何许人也,碎儿低声提醒,“您忘了,前晚上圣人册了您皇贵妃,册了三殿下睿王。”
“请他进来。”萧令明吩咐了一声,便提了裙摆起了身,准备移步外间。
可宋显的脚步显然比他预想的快了不少,加之他也并未特意提一句。在萧令明堪堪行过五折的紫檀木嵌珐琅百花屏风时,宋显便已然步入了内殿,与他差两步就撞个正着。
萧令明一惊,那只持了把粤绣紫竹素缎团扇的手便抬挡在了面前,飞快退了一步。
她这么大的反应,叫宋显也略觉得尴尬,他一作揖,歉道:“儿臣失仪,惊着娘娘了。”
明皇贵妃似乎也缓过了神色,她收了那只持扇挡在面前的手,“是本宫行得略快了,显儿进来吧。”
宋显随在明皇贵妃的身后,可却比往日里的距离近了一些。他为人重礼规矩,虽与这位宠妃不过几面之缘,却回回都落后她的衣摆两至三步。可这一次,宋显插袖迤迤而行,距明皇贵妃的衣摆不过半步之遥。
且他走着还不忘说话,并不似往日沉默,走过隔断的屏风时,他道:“儿臣还未恭贺娘娘册皇贵妃之喜。”
明皇贵妃率先入了内殿,她在碎儿的搀扶下坐了下来,赐了宋显茶座这才开口回道:“显儿册了亲王,同喜。”
宋显道:“昨晚娘娘先行离席,儿臣原以为娘娘身体不适,这才与含元殿问安后特来拜访,如今见娘娘无碍,儿臣便可放心了。”
她今日戴了一副做工繁复的金镶宝东珠蜜蜂耳环,看着就极有分量,那对儿饱满白皙的耳垂被稍稍扯着。
明皇贵妃抿唇一笑,“只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就先走了。”
宋显却没有将这段敷衍客套的谈话继续下去,他定定瞧了一会儿明皇贵妃,直到她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才悠悠开口,“不知娘娘前一阵与儿臣说的话是否还做数。”
她像是没料到宋显的开门见山,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左右,才轻声道,“自然是作数的。”
宋显却看了留在殿内的碎儿一眼,明皇贵妃说:“碎儿是自小跟着本宫的人。”
宋显仍旧没有说话,她只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碎儿你去外头候着。”
直到昭阳殿内殿的门再一次合上,明皇贵妃道:“你可放心了?”
宋显迤迤然站起身,他原本就与明皇贵妃不过隔了一方矮几,此刻起身绕前了两步,便已然到了他庶母的身侧。
这是一个亲近得有些过了头的距离,宋显看着她那对描画漂亮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缓缓跪坐了下来。他周身都浸在了他父皇宠妃身上浓重的香气之中,低声开了口,“儿臣那日也提前离了席,仔细一算同娘娘不过前后脚。”
“是么。”明皇贵妃冷淡地接了一句。
宋显低低一笑,“只不过娘娘是自个儿走的,儿臣却是被人叫走的……”他说着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张勾魂夺魄的脸渐渐失色,“——儿臣是被娘娘您的人叫走的。”
“儿臣可得谢谢那位宫人,叫儿臣见着了一场从没见过的好戏。”宋显略眯起眼幽幽道。
明皇贵妃略转过头,她仍旧是那副沙婉绵软的语调,带着些叫宋显受用的强装镇定,“你瞧见什么了。”
——我瞧见什么了?
宋显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女人的问话。
我瞧见……
冬夜暖阁窗牖的间隙当中,天子宠妃的发丝散乱垂落,衣衫凌乱,露出一截白得耀目腻人的优美肩颈,而怀里拥着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小宫女。
宋显想到这儿显然有些遗憾,他赶着先去把手里的那具尸首处理了。再回来,暖阁便已经众人把守,再难接近了。
萧令明听他说完,略松了一口气,只低了头问:“你想做什么呢?”
宋显闻言挑眉,他那张俊秀温和的面皮底下似有什么狰狞蓬勃的东西一闪而过。
宋显略前倾了身子,近乎贴到了他父皇所有物的耳边,“娘娘是有磨镜之好么?”
第11章
宋显说话的时候吐出的湿润气息落在了明皇贵妃的耳朵尖上,她不自觉地退了退,脸上是仿若惊弓之鸟般无助的仓皇。
可宋显却转了话题,他稍退开了一些,轻声道:“有人要害你。”
明皇贵妃猛地仰起头,那对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宋显,宋显回以对视,两人僵持片刻之后宋显并不十分明显地笑了一下,纠正道:“不,是有人要害我们。 ”
宋显欣赏着那张美丽的脸上因他的言语而牵动出来的各种情绪,慢条斯理道:“今儿我在父皇那里点了头,回头旨意下来,娘娘便是显儿的母妃了。”
她望着宋显,像是一时间被告知了太多的事情而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对叫浓艳朱砂勾勒饱满的唇瓣抖了抖,只挤出了干巴巴的一句,“多谢。”
宋显不由得想起了当日于含元殿中的初见,那时候的她依偎在帝王的权势旁,仿若一朵被置于浓雾中的瑰丽花朵,叫人看不分明,亦不敢冒犯。
可如今的情状却是截然相反。当真是一株立不起来的莬丝子,宋显轻蔑地想。
他伸了手出去,冒犯无礼地直接抓握上了明皇贵妃掩在层层衣袖之中的手。
而她的反应也是极有意思,只在宋显碰上的那一瞬略挣动了一下,便不再反抗,任由宋显将自己的手笼在了掌心。
她抬起头,她像是被今日的宋显吓到了,眼睫不住地颤抖,憋了半天只慢声细气地幽幽问了一句,“殿下如今是在轻薄自己的庶母么?”
“轻薄?”宋显来回念了一遍,伸出指头点了点她手指上的华贵珠宝。他觉得这位年轻母妃的手除了大些,可真是生得漂亮,“这如何就叫轻薄了呢?”
宋显话音一落,她就像是惊到了一般猛地往后躲了躲,却被宋显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衣带,外袍的衣带系得松散,叫他一扯就松了下来。
“你……”她没能说出口,就被宋显掐住了下颌,宋显抬了抬他庶母那张苍白精致的脸,而后向前贴到了一个过分亲昵的距离。
萧令明的下颌被宋显掐着,言语不便。他不知想了些什么,眼皮子抖了抖,眨眼间眼眶里就蓄上了一层清浅的水雾,他仿若勉力开口道:“你……不怕……我告诉……告诉陛下吗?”
而后萧令明就见到倾身在前的庶子清浅地笑了笑,宋显按在他脸上的拇指抬了抬,狎昵地就揉上了他嫣红的唇角。
萧令明清晰地感觉到他温暖柔软的指腹捻开了一团胭脂,可做了这些事的人讲话的语调却是与他此刻动作截然不同的文秀有礼。
宋显甚至是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唇这才对他说:“您想活着。”
……
碎儿叩了三下门扉,便急忙进去想要把方才李芙的传话告知萧令明。
可眼前撞见的画面却令她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那位人人眼里都温润有礼的三殿下,一手捻着他庶母身上的衣带,听见碎儿进来的动静也不过就是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理所当然又慢条斯理地替明皇贵妃慢慢系上。
碎儿缓过神来,她摸不清状况也不敢张扬,只焦心地唤了声,“娘娘。”
萧令明摇了摇头,拦了她就要上手拉拽宋显的动作。他脸上兀自还带着点濡湿的泪光,唇上的胭脂被晕开了一片,瞧上去不得体极了。
宋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皇贵妃,想要看看她作何应对,可她只是以膝略退开了半步,与宋显拉开了距离,而后一根苍白的中指抚上了唇角,一点点蹭干净了唇角被宋显弄出来的胭脂。
她这一举一动都端庄得体,仿若那些仓皇软弱又勾人的东西,只会在男人面前剥露出来一般。
“怎么了碎儿。”萧令明在帕子上擦干净了指腹上的胭脂,轻声问。
碎儿难掩怒气地瞥了眼宋显,这才躬身对萧令明回话道:“李大人亲自递来的消息,兰嫔叫陛下赐死了。”
“兰嫔……”萧令明念了下,叹了口气问:“她是……慎王生母的亲侄女?”
宋显看着明皇贵妃说完了这句话就把视线幽幽转向了自己,但宋显只回望过去,并没有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