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哼笑了一声,“他啊……朕问他与朕让你查是两庄事。”
翌日。
萧令明在剧烈的头疼中缓缓醒来,待到那股子要命的抽痛渐渐消去了,他才缓缓睁眼,在迷迷糊糊间,眼前看见了一片细密龙纹,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年,下意识地垂首一点点坐起疑惑地唤了句,“圣人?”
宋显被他这一声吵醒,眼睛也没睁,就抓着萧令明的衣袖把人往被子里塞,“这才几时,你别闹。”
这句闷声闷气地抱怨落到萧令明的耳朵里,叫他一个激灵地就彻底清醒了,他闭了闭眼,“宋显?”
萧令明这一声出来,宋显也是半分瞌睡也没了,噌一下就坐了起来,“你看得见了?认得人了?”
萧令明见他如此,哪里还反应不过来,一手揉着眉心,“……多久了?”
“你摔得重,昏睡了半个多月,好容易醒了又糊涂了小半个月。”宋显一边回答他,一边回首掀开床幔召了宫人过来吩咐了一句,“来人,快去传钱筠。”
然方一出口,就被萧令明拦了,“无妨,午后再叫人过来吧,我想再躺会儿。”他又指了指外头,“日头也不早了,你左右也该起了。”
萧令明看着一看天色就垮了脸的宋显,好整以暇地说了句,“这样夙兴夜寐的日子,也不知做什么你们人人都想当皇帝。”
两人说话的时候,兰亭便掐着点进来叫起了,看到天子已醒便立刻奉着洗漱的物件迎了上来。
宋显一边下床,一边回头甩了句,“后妃也有晨昏定省,你当人人日子与你过得一般舒坦呢?”
萧令明懒散地躺了下去,对宋显的话没有半点表示,只迤迤然说了句,“恭送陛下。”换来宋显瞪他一眼。
宋显走后,萧令明唤了人,却不见李芝,乃是一名叫素兰的陌生宫女,便问她,“李芝呢?”
素兰答:“李芝侍奉娘娘不周,被圣人罚去掖庭了。”
萧令明斜了她一眼,“还活着么?”
素兰摇了摇头,“奴不知。”
萧令明对李芝虽然没什么主仆情分,但到底是说过几句话的人,不由得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又问:“那李芙呢?”
素兰伏得更低了些,“李貂寺前些日子处置着绞罗寺的事情,前两日方回宫。”她顿了顿,上前了些柔声道:“如今宫里掌事的是陛下身边的兰貂寺。”
萧令明闻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是个有心的,替孤跑一趟,若是李芝还有口气在便带他出来,随后去请李貂寺过来。”
素兰连忙带笑应声,“能在娘娘身边做事,是奴的福分。”她说完躬身一礼,退了下去。
李芙来得很快,他看上去比之先帝在时憔悴了些许,仍旧是极有礼数地躬身行了礼。
“绞罗寺的事情了了?”萧令明坐在矮几后头,一本本地翻着近日的奏疏,无论宋显批过还是没批过,他都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在得到李芙肯定的答案之后,萧令明轻声问他,“大人日后是想去为先帝守灵,还是留在宫里呢?”
李芙一笑,他那张平淡如绢纸的脸上总算有了那么几分真心地情绪,“奴守着您。”
萧令明轻轻一叹,“多谢。”又说:“大人替孤去一趟吴彦的府上吧。宋显被先帝压着那么多年,如今难免一朝乍富,行事随心。”
“是,奴这就去。”李芙颔首应下。
……
宋显方下了朝,就自兰亭口中得到了吴彦受明后传召入宫的消息,他想过萧令明知道自己作为之后会有所动作,但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
新帝踏进前殿,就看到萧令明高坐上首,身侧站着沉默一如既往的红袍李芙。阶下,已然告病多日的吴彦正含笑看着自己。
即使宋显心底不快,面上仍是笑道:“吴卿不是抱恙多日了么,怎么今日倒撑着来见明后。”他说着便一撩衣摆登上了台阶,不遮不掩地坐到了萧令明的身边。
萧令明也未曾拘泥这些小节,他落在书案上的手轻轻扣了扣桌面,示意宋显看上一看。
宋显顺着萧令明的动作看去,便看到桌面上平展着一卷已然拟好的尊太后诏书,瞬间便略有些端不住面上的神色。
萧令明一手撑在脸颊上,戏谑地睨着他,缓声道:“皇帝回来得正好,这后宫尊册一事因孤拖了那么些时日,今日便定下吧,也好把皇长子一道接进宫里。”
“明娘娘所言有理。”吴彦附和。
宋显抿唇一笑,垂眼扫了眼站在阶下的吴彦,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舌尖在齿关一顶,“此事朕一直在心中挂念着,只是明后身体方好,吴大人便以朝政相扰,是半点都不把明后安康放在眼里么?”
吴彦躬身,“老臣不敢,只是名正方才言顺,陛下不在意妃妾之名,也总该顾及着尚在潜邸的皇长子,也该想一想明后娘娘与圣文武皇帝的清誉。”
宋显眼底闪过一抹冷色,回首只见萧令明虽仍是笑晏晏地望着自己,实则态度坚决半分不让,轻轻出了一口气,到底退了一步,“明后贵重,这礼部拟的尊号不好,还容朕想上两日,至于朕的那些潜邸旧人,朕今日便会降下册旨。”
第63章
吴彦原以为今天必有一场争执,没想到天子居然这么容易就退了一步,他自顺着台阶下来,也重新估摸了一下明后在当今心里的分量。吴彦咳嗽了一声,“陛下既心有成算,老臣便不多言了。”
待吴彦退下,宋显伸手扯了桌面上那一卷未落印的圣诏上下扫了两眼,当着萧令明的面徐徐放到灯烛上点了。卷绢易燃脆弱沾了一点火星就猛烈地燃了起来。宋显将这卷燃着的圣诏随意又不屑地丢进了阶下的兽首大瓮里,转向面色自如半分不动的萧令明,语调温柔却难掩挑衅地说了一句,“明儿要办自己的事,如何也该找自己人,吴彦……靠不住啊。”
萧令明却向后懒散地向天子的膝上躺了下来,浑不在意道:“孤没有私事,只有国事,吴彦孤直臣子,孤不寻他办国事,难不成去寻满脑子钻营站队的蠹虫么。”他说着摇了摇手里象牙柄的紫纱牡丹刺绣团扇,“别唤孤明儿,长幼尊卑在先,皇帝没半点规矩。”
宋显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蓦地就软了眉眼,瞧上去极为委屈,“你吃过先帝后宫的苦头,朕只是想给你个清净而已。”
萧令明却只是举起扇子掩了面,平淡开口,“宋显你只是在报复,报复孤,报复先帝。“
”你记恨着孤那日摆你一道,嫉妒先帝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如今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就觉得先帝有的你要有,先帝没有的你也想要。”
任谁被人当面如此掀了底子,或多或少都会有几分难堪,可宋显却偏偏还能笑得出来。他伸手抽了萧令明手中的扇子,伸手点在萧令明描画精致的唇瓣上,沾了满指的鲜红胭脂,“皇后这样说话,太伤人了些。”
萧令明伸出一指推开宋显的指尖,正色道:“宋显,孤同你交个底,其余的都好说,但是孤不会做你的皇后的。”
“是因为皇后不想,还是因为先帝呢?先帝在时你也不见得如何,如今先帝走了到要学些贞洁烈妇为他守节了?”宋显笑晏晏之下言语却得寸进尺,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极为难听了。
萧令明却仍旧是那一副浑不在意慵懒模样,他甚至在宋显的腿上动了动,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迤迤然道:“宋显,给你老子也给你自己留点脸吧。我虽出不去也听不见外头议论的,但也没拿自己给人茶余饭后嚼舌根的喜好。”
宋显冷了一瞬脸色,又很快叫如春般温柔的笑挡了下去,他静默了许久,权衡再三道:“母后觉得’端‘如何,父皇择了个‘明’字予您,显儿便择个‘端’字。”
萧令明闭了眼抱着宋显的腰蹭了蹭,看上去有些困了,“总比‘令’字好。”
……
宋显既然点了头,就无谓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拖拖拉拉。
三日后,尊明懿皇后为明懿端皇太后的圣旨降下。尚在潜邸的余侧妃并数位侍妾一道自侧门入了后宫。除了余侧妃封了妃赐了封号淑以外,其余侍妾的位份都并不高,最高的也就是一位王姓侍妾封了美人。
然而即使新帝册了后宫,他对后宫仍旧往来不勤,颇为冷淡。哪怕是对淑妃亦是如此,至多也就是去瞧上一瞧皇长子,亦或者是把养在含元殿已封了公主的宋允抱去给生母看看。
如此数月下来,便陆陆续续有臣子进言,望天子广纳新人。
宋显对此不置可否,却在朝下故意把这些奏折画册丢给了萧令明去瞧。
然而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萧令明倒当真是拿自己当一国太后看待,认认真真地品味着遴选上来女儿画像。
宋显瞧着他一幅幅认真看着的模样,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茶水分明苦涩却被他品出了几分酸意,他干巴巴地说:“您看这么起劲作甚,又不是给您选的。”
萧令明头也不抬地翻到下一幅,“你不愿意挑,那孤便选些自己瞧着喜欢的。”
宋显一听啪一声劈手夺了画像册子,“有朕……”然他话没说完,便被进来通传的小黄门打断了,“娘娘,圣人,淑妃娘娘身边的奈鸢说淑妃娘娘亲自炖了人参鸽子汤,请圣人过去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