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咳嗽了一下后嗯了一声,他凌厉的眉骨下的双眼略微眯着,像是兽苑里慵懒的大猫。天子勾了勾手,萧令明便听话地俯下身,他垂顺的鬓边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淌到了武帝颈上,墨黑思缕蜿蜒在男人结实的脖颈上,瞧起来莫名的缠绵。
武帝抬手虚虚按了按萧令明的后脑,叫人伏得更低一些。随后他略一仰头舔吻了萧令明柔软的唇瓣一下,却未有深入,只轻咬了一记就松了手抬手赶人道:“去吧。”
萧令明点了头听话地起身,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的湿润,一手提了衣摆坐回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了起来。
武帝所言不虚,确实无甚要务,不过是些日常事务。可这其中门道亦是不少,萧令明虽做惯了这些,也次次都小心应对,甚费精力。毕竟当今是个不好糊弄的,若是做事粗陋,吃苦头的还是他自己。
待到批至最后一折,外头的天已然墨黑,萧令明仔细写下最后一个安字,揉了揉手腕,搁了笔。他轻手轻脚地往起身屏风后去,却见武帝已然醒了,正拿着一卷书靠在榻上读着。
萧令明顺势在榻侧跪坐下来,略凑上去瞥了一眼书卷上的字。
武帝扫了他一眼,也没制止,他素来对萧令明这些亲昵的小动作颇为受用。天子抬了指关扣了扣榻面,萧令明便乖觉地上了榻,斜斜靠在武帝身前。
他刚靠下,武帝便嫌他钗环硌得疼,推开他斥了句,“头发拆了。”
萧令明哦了一句,李芙便已然走过来伸了手帮他。
今日因睿亲王妃入内请安,样式梳得较往日复杂不少,两个人拆了一会儿才彻底松散下来。萧令明那头黑发柔顺地坠在榻上,却不似往日笔直如缎,反而因被固定得久了而卷曲蓬松,武帝摸了摸觉得新鲜。
“朕去年得了的那个胡姬也是这样的头发,只是摸起来粗糙不似明儿水滑。”天子想到便说了。
萧令明听了不由得挑了记眉,萧令仪作为天子心尖子上的人拿来同他作比也就罢了。一个胡姬断没有叫他咽下去的道理。
萧令明放肆地嗤了一声,接道:“明儿也觉得胡姬头发粗硬。”
他方一说完,下巴上就挨了武帝轻轻一下,天子啧了一声,自觉自己方才话说得过了,可仍旧带着些许调情意味的警告,“有个姬妾样。”
萧令明斜斜瞭了武帝一眼,撅噘嘴这才慢声慢气地应了声,“是。”
武帝看书时一向不喜人打扰,萧令明便只当自己是个榻上的摆件,他枕在武帝身上,一耳边是天子有力的心跳和缓慢的吐息,另一耳边是书页摩擦的细碎声响,加之武帝身上那股子他熟悉极了的浓厚龙涎香。
说是侍书,他十有八九是要睡过去的。
可今日就在他昏昏欲睡之时,天子突然开了口,“明儿怎么瞧吕后?”
“嗯?”萧令明迷迷瞪瞪地略睁了眼,“什么?”
“以人彘处置戚夫人,明儿怎么看?是否觉得高后行事过分狠辣。”
萧令明神思混沌,武帝一句话在心里勉勉强强打了个转,心想您连生身父君和手足血亲都斩杀了个干净,还说什么吕后狠辣,但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是断然不可能说出口的,只折衷说:“成王败寇而已。”
“明儿倒不怕成了戚夫人。”武帝看了睡眼朦胧的他一眼,轻飘飘道。
此话一出,不啻于一声惊雷,萧令明的觉算是彻底醒了。他猛地抬眼看向武帝,直起身,抿了抿唇,“……您若觉得皇后有此等心思,明儿便求您一道旨意随您去了。”
武帝抬手狎昵地捏了捏萧令明的脸颊,佻然开口,“你倒不想做吕后。”
他说话时含着笑意,可其中随意带过的试探却令萧令明的脊背都一寸寸冰了起来。
他僵在那里,只觉得好似今日这一句话答不好,便也就不用等到宋聿百年之时,今个便要叫他去地下先等着了。
萧令明绷着心弦,强迫自己一寸寸放松下来,他伸手环了武帝的腰,认真道:“我从没有想过这些,陛下不会也似汉高那般待我。您待我的好,我都记着。”
“再说了我在这世上除您以外就是孤身一人,要权势做甚。”
他埋在武帝的肩颈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粘滞带着湿润的吐息,“而且姐姐当年……殷鉴不远。”
萧令明说完这句,偌大的天子寝殿便陷入了沉重的静谧当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武帝轻哼了一声,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
天子温热的手指穿插进萧令明冰冷的发丝间,有力地揉按在萧令明的头皮上,他话语间透着矛盾的不屑和亲昵,“清合啊……她那是眼高手低。”
天子的话落到萧令明耳中,令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茬算是过去了。
又听天子又唤了他一声,“明儿。”萧令明轻轻应了,仰起脸看向武帝。
武帝亦是垂眼望着他,却不知为何一脸似有所感的复杂神色,半晌他缓缓道:“你比你姐姐聪明。”
“清合,是个蠢的,瞧不清形势。”他冷哼一声,越发刻薄,“还是个狠过头了的。”
“——这样心性的人,有点脑子却又不够聪明,就容易钻牛角尖,行些疯事。”
即便天子本尊对她评价如此刻薄,清合郡主在天子心里也轮不到别人去说嘴。
萧令明对这点早已经领会贯通,此刻就只是耳旁风一般地听着,说些,“姐姐当年做事糊涂。”之类不痛不痒的废话。
第24章
俞雅解了宋显腰间的玉带,双手小心放到了兰亭捧着的托盘上,“原觉得咱们父皇是个阴晴难测、无情冷厉的性子。可今日妾带着阿绾入宫叩见母妃,正巧父皇与母妃在一处,看他们的样子……”
宋显展臂方便她替自己脱下外袍,笑道:“同我卖什么关子?你想说什么?”
俞雅帮他脱了朝服外袍,又小心地叠了,这才递给候在一边的问月,她娇娇一笑,“妾呀今日才觉得天子也是凡人,原心里头也是有一块软和的。”
听她说着,宋显接了宽松的常服袍子穿上,又在矮几后落了座。俞雅随在宋显身后,于他身侧坐下,她双手交按在宋显的大腿上,一脸艳羡,“妾今日入内,圣人当着妾的面唤皇贵妃——明儿呢。”
宋显听了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那对俊秀的眉略微一拧,俞雅仍在自顾自地说着,“只知道皇贵妃娘娘出身萧氏,也不知这明字是闺名还是封号。但总是十分亲昵的。
宋显嗤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她,“你同我说这些,倒像是嫌我同陶陶亲近了吃味,有意点你家王爷。”
俞雅却大不赞同,“为人正室就该有容人雅量,且妾不好生育,这些年也没个动静,殿下多喜欢侧妃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哪个女子不曾想过得夫君倾心相许,妾不过说了两句,殿下便如此反应。”
她挑了挑自己描画得乌黑的眉梢,“殿下是心里头自觉亏了妾,心中有愧才反应如此之大?”
“你呀——”宋显抬手点在俞雅眉心的花钿上,轻轻一推,“心思太多。”
俞雅只当是闺阁调笑,低了头用帕子掩了唇角,娇羞地笑了,全然错过了宋显在她略一低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漠。
晚间用了晚膳,俞雅便捡了一个昨日做了一半的小肚兜继续缝着,问月在她身边伺候,时不时打些下手。
俞雅绣完了一个回纹收了针,又举起来对着烛火仔细看了,才递给问月。问月接了,摸了摸上头的绣样,叹道:“绣得真是好,回头王爷见了也定要感怀您的心意。”
“她肚子里到底是个万众瞩目的孩子,是阖府的荣光,我当然要上心些。”俞雅笑了笑,又难掩落寞道:“若是我也能有个殿下的孩子该多好呀。”
成婚多年却未能有子向来是俞雅的心病,只是这太医看也看了,恩宠也在,可就是没有动静。就只能说是命不在这一时当中,除了些宽慰的话,问月也再难说些别的。
“总该有的,且王爷这般看重您。”问月劝道:“这事情哪里是强求能得来的,您看明皇贵妃被圣人宠了十年,不也没个一子半女的。”
俞雅只叹了口气,显然没有听进去,她下意识地念了一句明皇贵妃,似乎心有所感,垂眼看向问月,“阿绾是个好孩子,又得圣人的欢喜。隔壁将要有个小子了,若是阿绾能到我膝下养着,也是好的。”
问月听了却是下意识地瞥了四下,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依奴看,您若是有这份心,不若想想侧妃娘娘肚子里的那个,那可是……”
俞雅闻言的食指轻轻对着问月一点,“不可,世人皆知她肚子里的那个贵不可言,王爷心思又重,难免多想。阿绾是个女儿,即使殿下将来有幸问鼎九五,她也至多是个公主,空有尊贵罢了。这才显得我是真心爱重他的孩子,而非存了一颗要母凭子贵的心思。”
问月听了点头道:“也显得您温良贤淑,确是奴想浅了。”
既有了心思,俞雅就不由得在心里筹谋了起来,她撂了手上的针线,缓缓靠在了身后柔软的枕头上,“该想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