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儿可不容易,首先我们要知道这么一个道理——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太监身体和心灵所受的委屈多了,无处发泄,因此找着机会都乐意烂骂一通,污言秽语无所不用其极,恶毒凶咒令人不忍卒听。尤其十六这种阉人里的下等人,没有编制的闲散人员,处境更是艰难。
又过了几年。十六终于十五岁了。对伺候人的一套已经非常娴熟了。
这天,十六给一位熟脸的老爷奉上茶。这位老爷在毓庆宫做殿上太监,专管打扫卫生的。老爷本家姓王,年纪约莫四十岁,还留着一根细长的清朝辫,体型宽硕敦厚,说话声儿极亮堂。
他见十六长得好,总点他来服侍。他洗完躺在床上抽大烟,要十六给他捏腿肚子。十六心里不大高兴,因为王老爷动不动就伸手掏他裆里……总归不太好。
“十六,怎么了?不乐意换别人”
他也看十六情绪不高。
十六趁机说出自己的愿望——想进宫去。
王老爷说行啊。很痛快的答应了,末了又掏了一把十六的裆,十六这次很爽快地接受了。
“嘿嘿,老爷受累翻个身?”
澡堂,水多,人也多。
所以老三从不去那种地方。
有时候阿玛带着两个哥哥去胡同口的澡堂里泡澡,老三冻死也要在家用盆洗。
二妈妈小声劝“泰之,一同去啊”
老三不去,落单了。
第4章 有点东西的老三//三岁看老,这孩子的确早熟
大奶奶生了大哥和大格格;三奶奶生了二哥和三格格;四奶奶生了二格格和四弟。
就二奶奶,就是老三的妈妈啦,只生了他一个。
他也不爱说话,不爱鸟不爱蛐蛐,跟阿玛大哥二哥都玩不到一块儿。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他要花三个小时跟家庭老师学习,剩下五个小时自己写写画画,还有十六个小时来分摊寂寞。
不过老三到底寂不寂寞呢?从那张冷白的脸上,谁都看不出来。只有二奶奶着急,连带着不爱出门不爱说话的习惯都跟着打破了。
这天早上,天蒙蒙亮。老三跟着妈去给大奶奶阿玛请安。大奶奶说了几句马上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二奶奶跟四奶奶组织女眷们剪花,三奶奶身体不好别跟着受累,好好歇着。老大老二要去一遭涛贝勒府拜年,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最近玩的太疯该收收心……
这时候二奶奶说话了,二奶奶原名李潇湘。江苏无锡人。
多少年了,她还一说话就爱脸红。
“大姐”她说,边把老三往前推推,“今年让老三跟着去吧”
我们老三泰之,靛蓝小褂板板正正的,眉毛笔直目光坚定。也不知道这么大孩子心里在想什么,反正小孩要是不可爱,甭管长得多帅也不讨喜。大奶奶尤其讨厌他那双眼睛,所以应下的不情愿。
“那就让老三跟着去吧,涨涨见识。”
阿玛不问家里的事儿,这些权利都归大奶奶。
李潇湘捏捏老三的手,热乎乎的,“还不谢谢大妈妈”
月亮犹在,天空呈钴蓝色点缀着微弱星光。老三站在院子里抬头向东看,今天的比赛太阳又迟到了。
第5章 初遇//马萨卡!!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要进宫啦!
十六开心地尿了床,一大早爬起来收拾小铺盖发现的,为此他很烦恼是先晾干再带进宫,还是进宫之后再晾干呢?
思来想去,他跑去问里间刘总管了,说宫里有牵绳不?给皇上看见尿床了会不会被砍头?
刘总管正生他气呢。他本想留着十六好好栽培,将来能为他养老送终,结果这小子心不老实,还想着往宫里跑。
十六赶紧给他捶捶腿,点上泡,“师傅,您放心吧。我进了宫还会回来的。将来我要是当上大总管了,就把您放到家里请十个无名白伺候!一人捏根手指头”
老刘又被逗乐了“行了你个小逼崽儿,滚吧滚吧”
他的声音苍老又尖锐,像是烟枪能随时冒火一般的干涸。十六奉上茶,恋恋不舍地离开。这时候老刘又叫住他,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两块大洋拍到炕上的小桌上“拿起买套新铺盖卷儿,把那骚哄哄的老皮褪咯!”
——谢师傅!
大雪初霁,北京城啊银装素裹。此时是公元1918年,各路傀儡戏你方唱罢我登场,悲剧被雪这么一盖,如同丑女披红布,眼不见为净,大家都互相欺骗着:
辛亥革命连头续尾不到十年,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没有变。
比如十六,他攥着钱走到和平门琉璃厂一带的大街上,两边的铺子什么都卖,眼花缭乱间还有托着羊毡和煤块的骆驼队,“叮铃铃”骆驼长得可真丑,两排大门牙驴似的乱搅和,脖子里拴着绳,都牵在打头的那位手秉铃铛的队长手里。
十六被骆驼队挤开,又立刻被糖葫芦勾去了目光。他决定要买一串!自己吃一个,剩下的带回去给师傅。
于是他拎拎腰带,腆着京白。
“伙计,这冰糖葫芦哪么卖啊?”
北京卖糖葫芦的十有八九都称自己家最正宗,“打爷爷辈起就做这个了!十文……什么?您去别地儿打听打听有不知道糖葫芦常的吗?”
十六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兴高采烈地举着继续走。街边古玩字画,鸟虫花卉应有尽有,十六被人群挤到哪看到哪。
这时候,命运又在概率学那赢了钱,决定推波助澜一把。
老三早上拜过年刚回家。赶车的张叔顺道要给奶奶们订的衣裳取回去,所以绕了路。阿玛要去戏楼,中途下车了,在每个儿子头上拍了一拍,嘱咐他们回家别跟亲妈妈说。大哥跟同学约去北海泛舟,阿玛走后他也迫不及待地让张叔停下,从大教堂门口下车走了。
二哥不想回家,干脆连借口都没有,不耐烦地冲张叔嚷嚷停车,一溜烟儿跑个没影。
最后大马车里只剩老三,张叔特地下来问“三少爷有吩咐吗?”
老三端庄地坐着,说没有。
这大马轿车,一年能用个把回。里面的绒座下是西式沙发垫,本来很舒适的,但是霉味太重。老三虽然不爱言语,也不代表他不通气儿。所以他在等张叔取东西的时候,就拉开帘子透气。
冷不防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跳进来,与他四目相对,距离不过十公分。
第6章 糖葫芦//买一赠一
老三吓了一跳。
眼睛的主人料您也猜出来了——正是十六。
十六没见过这样的大马车啊,玻璃灯,铁拉环,黑车身,赤骏马,高大威猛。他猿似的凑过去又闻又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甚至开始猜想,该不会是皇上微服私访呢吧!
虽说大清没了,但王老爷说皇上还是皇上,在宫里住的好好的。
他正像只狍子一般扒着窗,车窗的帘子突然从里面打开,露出张煞白的脸,十六也被吓一跳!
十六:啊啊啊啊啊啊!
老三刷地一声把帘子放下了。十六闭上嘴。
不知道处于何种心态,老三又把帘子掀起来……
十六:啊啊啊啊啊啊!
老三又把帘子放下了。十六闭上嘴。
…………
当老三再次把帘子掀开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他出于何种心态了,他拿十六当唱片机玩儿呢!
十六不负众望地再次啊啊惊叫。
这时候老三说,你不要叫了。
十六说:明白了,爷。
十六精着呢!他早看出来这里坐的是大人物,除了第一遍叫唤是惊吓,其余都是逗爷玩儿呢。
但是老三不懂奴才的心,他对这个长着两颗小尖牙的男孩充满好奇。
隔着车窗,十五岁的老三穿着量身定做的西装,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高眉深目,身上每一道线都像是尺子画的。
而十六,虽然说不上穿得破破烂烂,但也没强多少,松松垮垮还是有的。不过没跟你们介绍过,咱十六长得俊啊。
由现代的眼光来看,大凡绝色,无不逃出四条规矩:男人偏女相,女人偏男相;西方人偏东方人相,东方人偏西方人相。这是一种融合的体现。
再说十六,原本可以长成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无奈惨遭生殖器隔离,身体样貌开始逐渐女化,皮肤细腻,五官柔和,七年间悄然形成一块天然翡玉。
老三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叫什么?
十六回:十六,小的名叫十六。
老三:你的糖葫芦在哪买的?
十六一听来了劲儿,忙活给他指路“就在那儿!他家糖葫芦打爷爷辈就开始做了,味道正宗!”
………
这时候张叔取完衣服回来了,他年长,一眼就看出十六的不正常,让他往路边稍稍,便驾车要走。
十六赶紧跟着跑了几步,从窗户里把糖葫芦伸进去——您先吃着,我再去买!
老三接过来一看,最上边的那颗山楂球上缺了一块,多了几颗牙印。
入秋的香山,盛夏的北海,冬至的宣武门…它们都跟平常的一样,但是更充沛。用发展的眼光来看,事和物在发酵的过程中不断进化,直到某一天,嚯,小树苗已是橚矗森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