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容州。”他目光坚定,语气不容质疑。“还是那句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崔呈衍若是还在容州,我便是冒死,也要带他回家。”
☆
是夜,月光如水,静谧无声。
温欣又一次徘徊在了温良的房间外,犹豫不决。
只不过,这次的她没有等到温良主动开门,就伸手——
门没锁,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温良坐在方桌前,微笑着看着她。
“这么晚了……来我这作甚?”
被抓包的温欣有些心虚,她眼神飘忽,言辞含糊。
“就……有、有那么点……睡不着。”
温良唇角的笑意愈加明显,“你呀,心事从来不过夜,不然还真就睡不了觉。”
温欣能有什么心事?无非就是跟白天他说的那番话有关。
温欣索性也不绕弯子了,便直截了当地问:“你……当真要去容州?”
容州城出逃的百姓一茬接一茬,人人都在逃离容州,怎么还会有人想要逆流而上,去那是非之地寻那不知生死的人?
温良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她。
“哥!”温欣再也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就非要去吗!”
为了崔夫人,她哥冒险去了次林州。虽然回来之后,温良什么都没说,可温欣却知道,那绝对不是简单的一次出行。
林州夹在青州城与容州之间,青州城尚且乱成这样,那林州……岂不是要乱上加乱?
“是又如何?”温良轻抿着冰凉的茶水,望着她。“我已决定。”
又来了!又是不容更改的决定!
温欣这次的反应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尖声道:“在你眼里,到底是我这相依为命的妹妹重要,还是那一晌贪欢的傻子夫君重要!你为了他的家人到处奔波,这、这到底值得么!”
质问的话甫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不、不是这样的……”温欣的眼角噙着泪,哽咽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心、心疼……”
心疼她的傻哥哥,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那个假傻子的身上。
温良拿出手帕,为温欣擦去眼泪。
“阿欣又哭鼻子了,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在梦里将我臭骂一顿。”
温知瑕还在的时候,经常为温良的调皮行径头疼不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阿良,别再把妹妹弄哭了。
这句话,温良一直都记得。
温欣睁着微红的双眼,“真的……不能……”
最后的祈求还没说出口,答案却昭然可见。
“我非去不可。”
温良移开泛红的眸子,一声叹息轻不可闻。
“这是……我欠他的。”
第104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交代好一切,不日便要启程。
温欣异常沉默,崔安和小玉也很惶恐,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隔壁的段大娘也知晓了温良要去容州,竟连忙赶来阻止。
“不!不能去!”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仪的段大娘,拿着扫帚挡在温家门前,说什么都不让温良出门。
“晚秋临终前曾交代过我,一定要护好她的一双儿女!阿良,你若要去,就踩着我的尸首过去吧!”
段大娘话语决绝,一改平日里的和善。
见温良沉默不语,她更是声嘶力竭:“当初是我怯懦,不敢站出来与崔家作对……是我对不起晚秋!对不起她!”
晚秋是温母的名字,一个命如秋风的女子,生于晚秋,死于盛夏。
温良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大娘,我非去不可。”
就算爹娘的在天之灵会怪罪下来,他也要去偿还这一世的情。
“可是!你若是在容州出了事……那阿欣她……”
一直不说话的温欣却在此时开口,“让他去。”
说罢,却是别过脸,连个眼神都不肯留给温良。
段大娘惊愕不已,但在面对温良异常坚定的眼神之时,她又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你这孩子……”段大娘红着眼,抹了把眼泪。“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为自己多想想呢?”
崔小……哦不,该叫崔大人了。关于他的传闻满天都是,连崔家都被官府抄了,所以跟崔家有关联的人都避之不及,怎么就温良一个死脑筋要与那人纠缠不休?
“当日在崔家别苑,我被土匪掳走,是他将我从绿水寨救出。”温良轻声道。“如今,他声名受损,生死未卜,我便是说什么也要去那容州,将他寻回。”
他掰开段大娘紧握扫帚的手,一字一顿道:“既然承情,但求心安。爹娘若要怪罪,那便等我归来去他们坟前认罪。”
☆
段大娘最终是退让了。
不仅如此,她还在温良的包袱里塞了许多银子。
“路途遥远,多点银子傍身也好。”
说着说着,眼泪又快下来了。
段大娘怕自己露怯,连忙转过身:“时候不早了,快上路吧。”
包袱里的银子很沉,跟他当初进京时留下的分量差不多。
温良心里一暖,眼眶也不觉红了起来。
“多谢大娘,大娘请多保重。”
也许是怕自己不舍,温良起身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去。
街上的店铺已经关了大半,零星的几个行人也都步履匆匆,焦急之情都挂在了脸上。
城门下聚集了不少人,进出城门的盘查变得异常严格。温良睁着眼睛说瞎话,将预备好的说辞反复说了好几遍,才打消官兵的怀疑。
他牵着马,站在青州城外,才发现,城外排队的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看来,容州及林州的人,都涌到这来了。
尽管这几日前方没再传来消息,但大家也都知道,北狄人来势汹汹,若无好消息传来,那必定就是战事陷入胶着,是不好的消息。
温良拧眉,看来他得加快脚程,早日抵达容州。
“小兄弟,你去哪儿?”
在浩荡的逃难队伍中,就他一个逆行的人,难免有人好奇。
温良听出了那人的容州口音,笑道:“你从哪儿来,我便去哪儿。”
“你……你要去容州?去那作甚!”
容州几乎快成空城,茶水铺里休憩的人们都说,过不了几日,容州就要沦陷。
面对那人的怀疑,温良只是笑笑,扔下几枚铜钱。
“去接我夫君回家。”
茶水一饮而尽,他扬长而去。
周围人的错愕写在了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
越接近容州,路上的行人越少,官道上的茶水铺子也不如先前的那般密集。
周遭村落也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温良敲门借宿都得解释半天才能打消村民的怀疑。
当然,也不止一户人家劝他,莫再往前走,前面不太平。
明日,他便要抵达容州。只不过现在天色渐晚,须找人家借宿才行。
温良寻了半天,才在山脚叫找到了一处村落。敲了好几户人家,都没人愿意接纳他。唯有最后一户农家,问长问短了半天,才肯答应留他一晚。
农家主人姓李,温良叫他李叔。他与崔员外一般的年纪,家中还有个与温欣差不多年纪的哑女,叫晓月。父女俩相依为命,心底都很好。
温良生得一讨喜模样,一番闲话之后,李叔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一开始的警惕不复存在,反而还拉着他说了许多。
李叔家住的偏,平日里很少与村民们交往。而且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大家都巴不得躲在家里。村子里的人家走了大半,李叔年迈,走不得远路,才和晓月留在了村里。
所以,在得知温良想进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兄弟,你可要想清楚啊!这些日,我只见过从城里出来的,还从来没见过主动要往那城去的!”
温良正在看晓月补衣服,他随口道:“我非去不可。”
也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对待李叔的好心,温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道:“那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
李叔瞧着温良的年纪,心里差不多都明白了。
“哎……年轻人,重情重义是极好的……”
这时,晓月拿着温良换下的衣服走过来,咿咿呀呀地不知道比划着什么。
但温良见她手里还拿着针线,便懂了。
“你想为我补衣服?”
晓月猛地点头,眉眼里全是笑意。
李叔还在一旁打趣道:“女大不中留,瞧见个俊俏的小郎君,就想帮人家补衣服!”
晓月是小时候生病落得哑疾,能听懂,说不出。所以在听到李叔的话之后,脸颊不由得绯红,还羞得转过身去。
温良怕李叔误会,便说:“没事,我可以自己补。”
李叔吃惊道:“你还会针线?”
向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会针线活的男子可不多。
“嗯,”温良点头,接过哑女手中的衣裳和针线。“我还会做几个小菜,要不……今晚我给李叔和晓月露两手?”
“这可使不得!”李叔连忙摆手。“你都给银子了,我们哪里还好意思叫你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