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清默默听着训,半晌才怯懦懦地回道:“我知道知还一定会来的……”
这句话他听着得劲儿,云楚岫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无清对着铜镜摘下篦了一天额头的假髻,黛黑色的青丝已铺到肩髃下。
云楚岫拾起他胸前的一缕,手指绕着青丝把玩,“还是跟着我伙食好,发生得快。你看之前光秃秃的头,让慧觉整天喂素食,身子骨摸着都硌手。”
“要尊称慧觉大师。”无清锲而不舍地纠正他的称呼。
云楚岫轻哼一声,“这老秃头自小灌我不少苦药汤子,喊他慧觉够给他面子了。”
无清倒是想起来先前在玉兰别院所见所闻,慧觉大师同知还关系匪浅,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同慧觉大师何故如此熟稔?”
云楚岫拿起妆奁盒里的桃木梳,替无清梳发。
“还不是慧觉四处爱转悠,美其名曰游离四方,有一次遇难得我母亲搭救。母亲进宫后,最初暗地里受了不少荣氏的毒害,连带着我也误食毒药,是慧觉为我解的毒。”
听清楚前因后果,无清更是一拳捶在云楚岫的胸膛上。
“慧觉大师明明好心救你,你却嫌解药苦,真真是白眼狼……”
云楚岫捉住他的手,送至唇边轻吻。
“慧觉现在碍于古稀的年纪,不怎问事。比如今年轻十几载时,他可是个老顽童,故意把解药兑得极其苦,偏爱看我痛苦喝药的样子。”
无清才不信他一派胡言乱语,慧觉大师一向端庄肃穆,岂会如知还所言?
云楚岫见他一副不信任自己的模样,佯装心碎道:“罢了罢了,等回京城,我定让慧觉出面力证我清白……”
府内晚膳业已备好,下人们端进厢房内。
二人坐在桌前用膳。
云楚岫忽而想起一件大事,他鬼鬼祟祟地问向无清:“你下午去制衣坊为我裁制新衣,这是出了意外我才到了制衣坊。倘若我不在,你让魏老板如何量尺寸?”
无清霎时脸红,玉筷扒饭的速度也加快,闷不做声。
云楚岫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浪荡地吹了个口哨,“我知晓了。你啊,同我一样,熟知对方的上上下下……”
被他道出真相,无清连饭也吃不下去,他揶揄道:“才……才没有……我本意要为我自己裁新衣……”
他当下便要起身离开饭桌,谎称自己吃饱了,却被云楚岫出手揽在怀中。
“还俗后,我看你这撒谎的功夫日益见长……”
第36章 祸起萧墙(3)
无清自然不是从前的无清,俏皮的心思也生了许多。他见知还不撒手,故意抬脚在其足上重重一踩。
云楚岫顿时嚎叫出声,“谋杀亲夫啊……”手下意识松开了他。
无清坐回木椅上,正襟危坐,斜眼瞧着自作自受的知还。
云楚岫转转脚,用余光瞄向无清,仰天长叹,心底无尽的怅惘:脾气大了,管不住了……
他表现得如同京城里官宦人家里被悍妇管得严严实实的官老爷受气包,默默重拾碗筷用膳,还时不时给无清夹菜。
无清的思绪始终被在青禾制衣坊看见的那两本佛经牵绕。
纵使已远离佛门,可他仍旧秉承积福祉的教义,总想为战后的凉州百姓做些什么……
云楚岫见他食不知味,悉心问道:“不合胃口?”
无清摇摇头,放下箸,“知还,年关将至,我想抄录些经文,赠予凉州的百姓……”
云楚岫赞许地点头,“好事一桩。”
“不过……”他话锋一转,倒令无清提起了心,“今日在青禾制衣坊前发生的事,倒是提醒了我。”
“凉州自古以来同匈奴接壤,战后重新开放同匈奴的贸易是定要提上日程。可眼下城内反匈奴的情绪如此高涨,怕是要下番苦功夫……”
无清一想起来白日苏和氏所受的屈辱便难受,倘若不是知还及时赶到,他俩不知要被打成何种面貌。
他气呼呼道:“那做生意的商人和无辜的百姓,又不是穷凶极恶的好战匈奴人,平白让这些人蒙难。”
云楚岫捏捏他气红的小脸,宽慰道:“世人总爱混淆一谈,你又何故如此生气?”
“凉州内有多少匈奴人尚且不知,不过这苏和氏确实得仔细调查一番……”
无清疑惑不解地看向他,后者解释道:“匈奴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向来以贵族为尊。以莫淳单于为例,他的姓氏为赤那思,寓意为狼群。匈奴的图腾信仰为狼,赤那思这一支贵族在大漠上的统领地位便不可动摇。”
“而苏和这个姓氏的来源众说纷纭,目前普遍被接纳的说法为前朝曾赐一位苏姓公主,下嫁予当时的单于。苏姓公主来到匈奴后,教会匈奴百姓农桑课业,曾使匈奴繁荣一时。单于对苏姓公主感激不尽,特赐她的后代姓氏为苏和,一方面保留了中原的姓氏,显示尊重;另一方面,和字也彰显了当时单于与中原结交友好的心愿。于是苏和一族一跃亦成为匈奴贵族。”
无清第一次了解关于匈奴的传闻,他哪儿料想过在他看来普通的姓氏还有这许多的说法?
云楚岫问向无清:“你可还记得匈奴进献的圣女名字?”
无清略低头沉思:“苏和茶尔。”
话音刚落地,他恍然大悟,只听知还继续道:“苏和一族在匈奴的地位举足轻重。而青禾制衣坊的老板娘恰巧姓苏和,是位匈奴人。她的丈夫魏耀曾言苏和氏也因战乱逃难到凉州,这可真是她敢讲,魏耀也敢信。”
无清一时在原地语塞,没想到一个看似普通的姓氏竟牵扯到这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的思绪顷刻间混乱,皱眉道:“那这苏和氏该如何处置?”
云楚岫见无清面前的粥凉了,命下人进来重新温了。
“我大周向来是海纳百川。若苏和氏只图个安生日子,不危害江山社稷,自是无妨;可她若有不可告人的谋划,那便要小心提防了。”
倘若苏和氏真有不轨的心思,那无清岂不是救了个贼寇,成为大周的罪人?
他霎时间没了用膳的兴致,垂眸沮丧。
云楚岫从他颓然的目光中读懂了他的心思,心中后悔不已——不该同他讲这些许扰人心乱的话。
粥热好重新端上来,他先是试了一下温度,确定温凉适宜后才放置无清面前。
他说着大话:“志虑良纯是你本性,你只管行善,哪怕是整个大周塌了我都替你兜着。”
无清一下子被他逗乐了,“京城都言你流连于花丛之中,我看这嘴皮子上的功夫端得哄骗了不少姑娘!”
“这可真是莫须有的罪名!”云楚岫连忙争辩道,“我那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要不信,大可去问顾小瑞,他能替我作证。”
无清喝着粥,含糊道:“得了吧,顾小瑞是你贴身小厮,他的话我不信……”
二人言语嬉闹间,无清怀中忽而掉出一块玉佩,耀眼的翡翠绿色瞬时闯入云楚岫眸中。
他捡起玉佩,其上镂刻的虎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威风凛凛。
“是块好玉,只是我记得我从未赠过你玉佩……”
无清从他手中拿回来,揣进怀里好生保管,珍惜地说道:“这块玉佩是我离开慧山寺之时,无碌师兄送予我的……”
无清把虎纹佩的来历道清,云楚岫挑眉吃味道:“无碌可真是疼你这小师弟,传家宝都送你了!”
无清只觉粥里都是浓浓的酸味,一抹小心机倏尔涌上眉间,调侃道:“要不我也寻个可当做传家宝的物件儿,回京后赠予无碌师兄作个回礼?”
云楚岫听出这是无清在故意耍嘴气他玩儿,冷哼一句:“既然是传家宝,我瞧着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玉,也别揣怀里了,挂在腰际,不能埋没了好物件儿。”
无清还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我觉得也可,赶明儿我就佩戴上。”
云楚岫立时火冒三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认栽。
无清也终于体会到知还逗弄他的乐趣,抿唇微笑,赶紧夹块羊肉哄哄他,“不闹你了,菜要凉了。”
一整夜,云楚岫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阿清愈发地胆大妄为,他这当家的地位怕是不久要让贤……
在诸多惠民利民的措施颁布后,凉州百姓的生活也日益滋润起来。
为了能最大限度地消除凉州同匈奴百姓之间的隔阂,云楚岫可谓是煞费苦心。他将凉州现存的匈奴人登记造册后,派人一一暗访其来历,绝大多数皆为大周同匈奴尚互通贸易之时,来此定居亦或是远嫁的淳朴匈奴百姓。
而那日云楚岫在青禾制衣坊前一番话也传至凉州百姓耳中,人性本善,再加上匈奴业已战败,久而久之,他们对其的排斥之情逐渐降低。
清公子要赠送全凉州百姓的亲自抄录经书的消息亦被云楚岫适时放出,全城百姓的心思一时全在何时能拿到公子的佛经上,也冲淡了他们对匈奴人的厌恶之情。
无清在府中马不停蹄地誊写,想着在除夕夜前,每家每户都能有本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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