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军爷那些年 (孤山拾荒客)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孤山拾荒客
- 入库:04.09
“喏——”
胡九彰收了手,张口却十分郑重。
陈番听他应声,脸上却带上点点苦笑来。
“呵呵……多少年没听着有唐兵跟我说这个字了……诶,北庭那边都还好?长安对外消息闭塞,我日日看着这天宝盛世,便像是换了个天地,仿佛往日里那些厮杀,都是在梦中做下的……”
“诶……北庭一切都好,陈大哥勿念。”胡九彰听他这话,心中亦是万般翻涌。“长安是好啊……好得都不像是我活过的那个大唐了……”
“呵呵,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个!吃肉!”
胡九彰与陈番的这一顿酒一直吃到了申时三刻,陈番估计也是怕他喝多了再去街上闹出事端,这便一直拉着胡九彰东拉西扯的,直到日落,才放他离开。
人在他乡,能遇到陈番这么个同袍,着实是胡九彰始料未及的。陈番此人看似粗犷,但他实则心思极细。他一看胡九彰脸上红了,便再没让他沾酒。知道胡九彰要去寻那混混张泗,陈番又有意无意的给胡九彰点拨在长安城结交官员小吏的门道。很多事胡九彰原先全然不懂的,经陈番这么一点拨,也尽数了然。
陈番教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长安城中,便从没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利害而已。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得懂得从“利害”二字着手。一个人之所以愿意服从于你,不在乎你是对是错,而只在乎有利与否。
胡九彰知道陈番这话,是在说张泗,说肃王府。可陈番讲的这些道理,终归也只是道理。胡九彰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自己要不要如此去做,便又是另一回事。
胡九彰这人,从小没读过几本书,但他知道人生在世,总要有自己的原则。人活一辈子,活的就是个磊落。他是军户家的长子,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而兵刃无眼,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死到临头时,便是天王老子也扭转不得。所以在战场上,是兵,便决不能把自己的这条命看得太重。看重了,便要怕死了。
而胡九彰其实时时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无论是在前线轮守时,还是回后方换防时,他习惯把每一天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天去过,从不说违心的话,从不做违心的事,如此这般,活得快意,也洒脱。
胡九彰便是习惯了如此活法儿。他不怕死,不怕得罪人,他怕的,只不过是做错,他怕自己会后悔,怕自己死的不值得……
陈番的意思,胡九彰当然明白。陈番是怕他气势汹汹的去肃王府找人,再把自己给折进去了。所以陈番才翻来覆去的跟他讲“利害”,而不讲“对错”。可曲意奉迎之事,别说胡九彰不会做,就算他真的屈尊去做,也绝不会向着一个曾对自己亲弟痛下毒手的混混做——
可陈番对他那般照顾,这些话……胡九彰不想当着他面说。胡九彰心软,会伤人的话,他轻易不说。
就这么心事重重的回了西市边缘的顺昌旅店,一进门,胡九彰自然没忘了那店家心心念念的房钱。他不单付了昨夜欠下的八个大钱,还把这一宿的八个大钱也给付清了。那店家欢喜的军爷前军爷后的,而轮到胡九彰向店家讨要行李时,那店家却不出声了,只神秘兮兮的给他往里屋指去。
胡九彰顺着店家手指的方向绕过屏风往里一看,却被眼前的景象晃得一愣。
白慕云居然正倚着他的大藤箱歪头睡着了——
胡九彰瞧着白慕云那张轮廓精致的清秀面孔,原本凝重的脸上也好似春风化雨般显出点点温存来。
他轻叹一口气,一双手又在衣服上抹了好几遍,才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把白慕云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口。胡九彰本想直接把白慕云抱回里屋榻上的,可谁知他才刚一动,怀里人便支支吾吾的醒了。
“呃……老,老胡……”
白慕云揉着眼睛从他怀中坐起来,胡九彰反而慌乱得涨红了脸,愣像是个做坏事被半路逮到的毛头小子似的。
“咳——你醒了?”
胡九彰匆忙松了揽在白慕云背后的手,直直向后挪出一尺远来。
“诶……老胡,你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还想跟你接着聊呢。”白慕云正说着,又止不住张口打了个呵欠,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随着他视线逐渐聚焦,那原本毫无戒备的睡颜,也变成了一副安之若素的公子模样。
“啊……那就接着聊。”
胡九彰抬眼瞄了下白慕云,也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直抬手去拉自己的大藤箱。
“老胡,你脸怎么红了?”
“喝了点酒。”
一向待人温和的胡九彰,到他这里,也不知怎的竟生涩上了。白慕云眉心微捻,身子往前一探,朝胡九彰正脸看去,不想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你身上倒是有一丝酒气,不过可不像喝多的样儿。”
白慕云也不知在高兴什么,他这一笑,胡九彰便愈发窘迫。难不成刚刚自己抱的那一下,这小子感觉到了?可感觉到了又怎么样?都是男人——胡九彰在心里这么一想,便忽然又有了底气。
“诶诶诶……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胡九彰破罐破摔的往那儿一坐,白慕云笑脸盈盈瞧着他,也若有所思的在原地坐定了。
“我说的不对,你要纠正啊。”
白慕云的语气还是昨晚那般,温文尔雅,不急不躁。
“纠正你?公子还是莫要难为我了,我老胡只是个兵,明儿还要干正事,公子早些歇着吧。”胡九彰说着便冲白慕云摆摆手,转身就要从藤箱里掏铺盖来铺。
“你要干什么啊?”白慕云坐在那里,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不想继续聊了?”
胡九彰不答,白慕云也不走,胡九彰只得停下手里动作,转过身正对着他。只不过这时胡九彰脸上,早没了那一抹红,而是掩不住的凝重郁色。
“白公子,你也是这长安城中土生土长的吧?我便问你一句,在长安城中,可有过权贵仗势欺人,私下里杀人毁尸的勾当?”
白慕云被他这一问,脸上笑意也瞬的褪去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去做一件事……”胡九彰淡淡道,但他面上的神情可一点也不平静。
“你想去做这种勾当?”白慕云脸色一沉,身子下意识的向后缩。
“不。我要去讨公道。”
“既是讨公道,何必说得这般狠辣?”白慕云轻叹一声,他想要放松,可胡九彰阴沉着一张脸,却叫他如何也放松不得。
“因为我人微言轻,我怕这长安城中,没有我要的公道。”
“公道……”白慕云口中轻叹,脸上忽而闪过一丝苦涩。他捻眉轻哼了一声,再开口,却又换上一副温润笑容。
“老胡,长安城虽说权贵遍布,但越是天子脚下,便越要讲法度。但凡做了有违唐律的事,就算他官阶在高,名位再重,也是要受处罚的。你若有怨屈,便去县衙讨。长安虽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有些事,一旦被摆到明面上,便是高官,也不敢公然违律办案。怕就怕事情被人按着,见不得光。”
说到这儿,白慕云长叹一口气,面上笑容也渐渐淡了,眼中反露哀愁。
“事情只要摆在明面上了,便都好办。最怕是那些暗地里发生的,见不得光,说都说不得,便连公道也无处去讨了……”
第7章 见不得光
胡九彰没想到白慕云说完那一番话之后,竟主动起身了。
“诶……看你心事重重的,我就不打扰你了。”白慕云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胡九彰坐在那儿呆呆瞧着面前屏风看了半晌,才说出下一句来。
“早点睡,你家既是长安的,早日回家去住,多好。”
里面白慕云轻哼了声,算是应了。胡九彰听到他声音,也没想太多,自己铺好了铺盖便躺下来补觉。
睡梦中,胡九彰梦到自己现身公堂。在梦中,胡九彰不知怎的,失了声。任他如何叫喊,却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看到县官老爷坐在堂前,而他跪在大堂上,张开了嘴,说了好多话,可那些话都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凭空隔绝了,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到。
胡九彰当场就慌了,他汗如雨下,紧张,慌乱,甚至是畏惧——他就连深陷战场时,都未曾有过如此惊慌。一时间胡九彰甚至忘了这只是个梦,他拼了命的想要开口说话,可他发不出声音,就连敲击也无法带出任何一丝的回响,那大堂上再没人看他。渐渐的,他成了透明的,一点点消逝在县衙大堂上……
忽然间电光一闪,寒意瞬的侵袭满身——
胡九彰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天亮了。
外面天刚蒙蒙亮,屋子里还是暗的,但胡九彰已经能看到从身旁纸窗外渗入的点点微光,他翻身从席上坐起来,再一低头看身上。他最里面的白色中衣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而外面那身灰黑衣袍,也带着清晨薄雾的潮气,微微发凉。
胡九彰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小店中堂,守夜的伙计还在桌子后面打着瞌睡,胡九彰却已经精神得连片刻也等待不了。他转身将自己的大藤箱收拾妥当,但夜里脱下来的那身轻甲,他却始终没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