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没好声道:“闭嘴,少婆婆妈妈的——一起进去,我有别的办法。”
路千棠说着往底下一指,说:“你瞧,这些人守在这儿,也就两个用处——一是不让里面的人跑出来,二是不让外边的人进去,现在是深更半夜的,白天应当就是另一番情形了。”
他说着挪了挪胳膊,又说:“他们看的都是一些病人,又是平民百姓,肯定不像郢皋囚禁梁王那样滴水不漏。”
陈宣嗯了一声,会意道:“那我们绕到后面,钻个漏。”
路千棠笑了一下,身形轻飘飘地跃下了榆树,只剩下成片的青叶无声晃动。
两人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后院,那些哀泣痛呼声便更真切了,陈宣本就是文人心性,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两人把这个福神庙摸了一个遍,这才发现这座屋子不过是福神庙的一部分——专门来供奉神像的,再往后瞧,还有两座大殿隐在其后。
路千棠心情颇不爽地搓了搓手指,低声说:“瞧见没,里面连看守的官兵都没有,里面的病的,估计都在等死了。”
陈宣伸手扒开了边上的窗纸,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灯光极其幽暗,只能瞧见模模糊糊的影子,纵横陈列着,哪里像是人该有的待遇。
陈宣也有些上不来气,胸闷道:“这件事只能偷偷做吗?师文庭就是这么做父母官的?”
路千棠低叹道:“别急,里面什么状况还没有弄清楚,也不能证明就是时疫,到时候他再来个矢口否认,我们且不论如何自处,说不准哪天这庙就突然‘失火’了。”
陈宣打了个冷噤,眼神间颇显得不可思议。
路千棠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急,师文庭没有一把火把这些人烧死,肯定还是想求医问药的——”
路千棠眼神沉沉,低声说:“我还有后招呢,不然这差事杀了我都办不来的。”
待他们折返回府,已经过了寅时,到底是走了一趟城东,回来后就把穿的这一身压在火炉子里烧掉了。
陈宣还不愿意走,追问道:“什么后招,你今天不告诉我,我觉都睡不着。”
路千棠抬手在理自己的束发,笑问道:“对这病最熟悉的,应该是什么人?”
陈宣不耐烦道:“病人自己啊。”
“还有呢?”
陈宣略微一沉思:“大夫。”
还不等路千棠开口,陈宣恍然大悟:“你不会打算让人扮成大夫混进去吧?那可不行,风险太大,且不说会不会被认出来,但凡染了病……”
路千棠瞥他,说:“我可没这么说。”
陈宣急躁地遍地走,急道:“你倒是说。”
路千棠笑了笑,说:“哪需要扮成大夫,我有现成的真大夫。”
陈宣露出怀疑的神色:“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能认识谁啊?”
路千棠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我是没有,但是架不住我请外援。”
陈宣顿时来了精神:“是谁?你不是唬我的吧?”
路千棠施施然地去枕头底下抽出来一封信,递给他,说:“在郢皋时我请了一位妙手,是吐谷溪的神医,跟我们殿下有交情,那位姑娘有个弟弟——你说巧不巧,就在敛徐。”
陈宣接过信看了两眼,神色从犹疑变得惊喜,后来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瞎眼的东西,痛苦地把信朝下盖住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那他什么时候能过来?”
路千棠把信拿过来,说:“就这两天,那位的名声在西南一带很是响亮,根本不用我们去愁,师大人自己就会去请了。”
陈宣点点头,但仍有疑虑,说:“神医妙手是不是都有些怪脾气,请得来吗?”
路千棠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信,说:“你怎么不仔细看,殿下说他都协商好了,自然是没问题的。”
陈宣咬牙一笑,说:“后面的太瞎眼,我没仔细看,真是对不住。”
路千棠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又把信翻开看了看,笑说:“哪句瞎眼?你给我念念?”
陈宣假笑道:“你们二位少折磨我们这些可怜人行吗?欢翎来信都吐苦水呢,我明日回他的信,也得吐吐苦水。”
陈宣说着就要走,被路千棠一把按住了,路将军求知心切,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问道:“怎么个折磨法?殿下说什么了?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陈宣扔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说:“你别再膈应我,我就把信那给你看。”
路千棠笑眯眯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快拿来。”
陈宣很是无奈地折回去拿信,片刻后便折返回来,一脸无欲无求的神态。
路千棠接了信,乐呵呵地看完了,还说:“这多有意思,下次别躲着我,让我也看看。”
陈宣嘴唇动了动,很想用儒雅一些的方式问候他,到底是没开口。
他没说话,路千棠又说上了,盯着信,兴致盎然地评价道:“殿下宣他不是请他喝酒吗?欢翎怎么吓成这样。”
陈宣哈了一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瑾王殿下问他,说自己怎么个不好相与法,这话不是你泄的密还有谁?”
路千棠心情甚好,弹了弹信纸,说:“看起来我家殿下近些日子过得还算舒畅,都有心情逗我们小欢翎玩,那我就放心了。”
陈宣:“……”
听听,人言否?
路千棠突然收了笑意,正经道:“那话确实是我说的,但那都是随口调情,他不会当真的,不过嘛,谁知道他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陈宣:“……”
陈宣:“告辞。”
路千棠哎了一声,说:“别这么抗拒,那位大夫可是托的我们殿下的人情,不然我可真没辙。”
陈宣转过头,无语道:“我是抗拒他吗?我抗拒的是你!”
陈宣决绝道:“我可不知道你拜托的是谁,我又聋又瞎还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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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第99章 封城
自从上次夜访城东后,陈宣便叫了两个心腹暗中盯梢城东,盯梢的回报道,瞧见这几天不住地往外拉尸体,怕是五月暑热难当,病的死的臭得快,只能赶紧把尸体拉出去烧了。
又过了几天,疫病又有蔓延之势,不仅仅是城东,城南也出现了相关症状。
路千棠已经把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师文庭不敢声张,但也怕疫病再扩延,就让官兵不停地在街道上巡逻,挨家查访,一旦听闻谁家有恶寒壮热、苔白如积粉的症状,不论男女老少,统统被拉到城东去。
师文庭秉着宁愿错杀也不放过的暴虐手段,导致城东福神庙里挤满了患病的百姓,症状较轻的被放置在偏院里,但不管是否得病,一旦进了城东,就等于没命再活着出去了。
这样一来,没症状的迎城百姓都想往外跑,这可怎么了得,疫病若是从迎城带到了别的州郡,那麻烦可就大了。
路千棠当天就闯到了黄柄的住处,让他立刻向上面请旨,请求封锁迎城。
黄柄这老头一把年纪,会享受得很,还抱着美姬喝酒呢,见他闯进来吓得胡子直颤,忙让怀里的美姬退让,假装镇定,缓声问道:“这位……路将军,近些日子下官可没有得罪你……”
“你马上请旨,封锁迎城,别耽误了。”
路千棠根本不听他说话,自顾自走到了书案后面,毛笔都掂起来了,冲他招呼:“黄大人,你别愣着了,人命关天。”
黄柄有些发懵,没动:“这……不是随便就能请下来的……”
路千棠烦了,毛笔一摔,说:“大人,迎城闹疫病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吧?城东每天都在往外拉死人……”
他说着走到黄柄的酒桌边,看了一眼他的酒杯,似笑非笑道:“还吃得香吗?”
黄柄吭吭哧哧的,知道这事严重,也没再跟他动气,只说道:“这个事情,不是我请了旨上面就能批的……再说,迎城到郢皋可不近,等旨下来了,怕也是来不及了。”
路千棠有点急火攻心,双手撑在椅背上,烦躁道:“那怎么办?”
黄柄笑了笑,说:“那看将军敢不敢冒险了。”
路千棠警觉地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黄柄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眯着眼睛说:“这个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不必太受旨意所限嘛。”
路千棠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垂头想了想,猛地一捶椅子,说:“行,我拿将军令下令封城——”
路千棠又看向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语气骤然一软,缓缓道:“大人,你还得帮我一个忙。”
黄柄听他这个语气更害怕了,颤巍巍地往后退了退,惊恐道:“我这一把老骨头,帮得上什么忙,将军抬爱了。”
路千棠摆出他惯用的、迷惑人的乖巧笑容,把椅子往后一拉,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
当天路千棠就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几十亲信都派了出去,协助迎城官兵封城,百姓们大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都恐慌起来,一夜之间城门口都挤满了惊慌万分的百姓。
路千棠早就想到会出现骚乱,但眼下情势危急,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楚,便让官兵分区管辖,不让百姓到处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