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与季寒相识不过短短数日,但沈约却有一种莫名了解这个人的感觉。
季寒依旧是那样子平平淡淡的神情,但是却莫名其妙让人觉得非常认真,好像他说的一切都会实现。如果季寒也也有一个与他相似的出身,甚至乎在低一些,出生在一个安定清明的政治时代,沈约觉得他毫无疑问会做到他想做到的一切。
迟疑片刻,沈约才勉强笑笑:“口气不小。那我等着那一天。”
季寒语气郑重:“好。”
沈约忽然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道:“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你那块破玉上想要刻上什么吧,我待会回寒山寺就去叫青叶去东西。”
季寒沉默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山寒天下空。”
就是这个。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沈约一顿,不过又释然地哈哈一笑道:“真是够狂。不过我喜欢。倘若有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这个恶人也愿意听你这个大善人的话。”
季寒道:‘“你不是恶人。”
沈约歪着脑袋看季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恶人,但你既然像那些穷酸夫子说的心怀天下,那你也肯定是他们口里说的大善人。”
“你有小字吗?”季寒问道,不知不觉,连“少爷”的称谓也没有了。
沈约想了想,很认真地道:“你求我啊,我的小字只告诉我的家人,你想知道,就必须要求我。”
季寒双眼直直看向他,一双凤眼微微挑起,很是有魅惑人心的力量:“小少爷,我求你。”
“咳咳,”沈约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小字是杳杳,绿水杳杳天悠悠,你知道吗?”
“知道了。”季寒只是看着他,“杳杳。”
沈约有些羞怒,但也没有阻止他这样叫,转身去玩别的事物了。但是,沈约觉得两个人的距离似乎近了很多。
……
沈约被困在寒山寺本来就无趣,除了每日那些书卷必须去阅读完成,心里还是喜欢出去乱玩乱逛,又正是十三岁最爱玩的年纪,远离了京城那些个狐朋狗友的墨化,不免有些落寞。现下遇到年纪相仿的季寒,季寒虽然看起来清冷少言,但是接触久了,沈约觉得他与自己在很多方面的脾性还是十分相投的。
比如说季寒不喜欢吃香菜,自己也不喜欢。
比如说季寒很有奇异怪事方面的储备,他就很喜欢听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比如说季寒长得很好看,自己长得也很好看。
沈约铆足劲儿找出一大箩筐。季寒每天都看沈约,基本上两人都闹熟了,季寒也没有开始的时候那样的话少了。
不过,沈约发现,季寒少年老成的习惯真的要被他嫌弃死了。
比如说季寒喜欢着墨蓝色的衣裳,沈约觉得季寒虽然穿啥都感觉对不起那张脸,但是这墨蓝色的衣裳穿上去,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样子了。
沈约虽然顽劣的性子改了不少,但是对那些猥琐至极的路人恶劣行径还是拥有极强的嫉恶如仇感。咳咳,其实是沈约觉得看那些人不顺眼。因此,沈约经常出去作恶。对象是那些多手多脚的寒山混混。
季寒对此不置可否,但是,季寒每次在他出去作恶的时候都调侃他是个小恶人。
好吧,小恶人就小恶人吧,反正最后打到一半,正人君子都会出来帮小恶人的。
寒山寺的枫叶红了又掉,掉了又红,时间就在沈约每天的作恶中滚滚东流,沈约不在意的时候,在和季寒插科打诨的时候,在沈约已经把和季寒出去玩当成每天的日常的时候,分别竟然就这么数不及防地来了。
沈家的人来接沈约的时候,季寒恰好有事出去了。
沈约还在雕琢那块玉。
没想到,整整三年时间,当初他一口气答应下来到的事,竟然要用三年时间去完成。不过,所幸,他还是学好,刻好了。
其实,如果沈约马马虎虎一些,这块玉的雕刻根本不需要三年,也许三天就可以了。但是,在和季寒熟了之后,沈约觉得不应该那么随随便便就刻个字。
那句“山寒天下空”五个字,沈约查尽了古书,终于找到了季寒一定看不懂的字。
那字,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字形奇异诡谲的很,但是圆润清劲,看起来非常漂亮,也和那块饱经风霜的玉看上去匹配的很,像是那字本就改刻在那块玉石上。
“少爷,回来了!”青叶连带着一小跑来到门边。
想到季寒回来,他就要看到这块玉了,沈约激动地一起来就撞到桌角,没顾得上脚上的疼痛,强忍着看上去无谓极了,道:“季寒回来就回来,你这样大惊小怪干嘛?”
死要面子。
青叶一顿语塞,道:“不是啊,少爷,不是季寒,是家主派人来接少爷回京了!”
啊???
沈约蹙眉道:“我爹?你没搞错吧!”
青叶道:“正是家主!少爷,听说太后已经除掉了那个大佞宦,现在京城安定了不少!”
沈约渍渍一声,原来是政局变了。
三年前,正是宦官吴宝镜最为得势之时,因为杜氏嫡次子都被吴宝镜暗中陷害丢了一条命,其他太后势力范围的高门子弟更是人人自危。一有不慎,或许会把命都给搭进去。
沈侯府本就是太后的母族,关系匪浅,互有姻亲。三年前他被遣送来寒山,明面上是被罚禁闭,实则是沈侯爷借着这个由头将唯一的嫡子送出京避难。
现在,最大的忧患除了,太后一党如日中天,作为太后母族的沈氏,自然也是春风得意。不仅沈长耀被加封太子太保,进为正一品,连着沈约的母亲也被请封一品诰命夫人。正可谓是风光无限。
所以,现在的沈约也需要回去接受世子封请。回去做回那个真正的纨绔了。
沈约道:“不急吧,既然是我爹来的人,那我缓几日再回去应当也是可以的。”
沈约想着把玉给季寒先,或许还可以把季寒也带过去寒山。
沈约不自觉地笑了一笑。
青叶道:“少爷,你这笑得好生羞涩,可是看上了这寒山的什么姑娘?不是我说,这寒山平民女子出身不够,就算是少爷将人带回去,做个侍妾估计都是不能过夫人的眼的。”
青叶一脸的担忧。
沈约敲了敲青叶的脑袋,无语道:“你想什么呢,我每人不是读书就是和季寒在一起,哪有什么喜欢的姑娘?把谁带回去当侍妾?季寒么?”
青叶嘻嘻一笑:“那就好。青叶也不过是为少爷着想。不过回京城真好,少爷就不用再在这寒山吃不好睡不好了。”
沈约挑了挑了眉,笑道:“青叶,你最近嘴边抹了蜜么?回京城自然还是少不了你的好!”沈约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哦哦我知道了,当初你来寒山哭成那个鬼样子,现在听说要回去那么高兴,是不是因为映月那丫头?”
青叶的脸忽的红透了,支支吾吾道找借口溜出:“我不知道少爷你说什么……小人,小人肚子有些疼,去个茅厕。”
沈约看着青叶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沈约忽然叹了口气,百般无聊:“怎么季寒还不回来……”
沈约等到太阳下了上,季寒还是没回来。他倚在桌子上一手撑着头,鸡鸣声响了好久,沈约被自己手酸到弄醒,却还是没看到季寒的身影。
门口响了下,沈约又惊又喜,刚刚打开门,站着的却是青叶。
青叶手里拿着一封信,道:“少爷,这是季寒给您的。”
沈约皱了皱眉,问道:“他人呢?”
青叶道:“少爷你不知道吗?我听说季寒好像前几日的工契约书就到了期,他签的是活工,到了期就可以走了。”
沈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都是,季寒走了。
季寒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沈约接过那封信,将青叶推了出去,自己撕开那封信的口。
那封信上的字,沈约平日让季寒帮他抄书时见过好多次,也被沈约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酸过好多次,此刻那封信上的字每一撇一捺都清隽坚韧有力,但是却堵住了沈约的喉咙。
“见字如晤。
寒喻少爷将离,甚感之,不忍相见,恐生他念。
……
追攀更觉相逢晚,谈笑难忘欲别前。寒视少爷为友,不敢攀附,因离去。
三岁光阴,寒句句是真,如蒙少爷不弃,请期五载,重返寒山。
……”
好你个季寒!
沈约现在很不好。他脑袋很疼,本想将玉给季寒,现在那人竟然跑了。说实话,这跑了的矫情劲儿根本不像季寒能干出来的事,但是他竟然真的跑了!
沈约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音。
他走了。
沈约目光落在那块本来要给季寒的玉上,明确这样一个认识后,他的心猛地一痛。
“少爷,家主发了话,明天必须要回去了,不然就把小人都拿去问罪呐!”青叶的声音在门外才突突响起。
沈约闭上眼,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力气,低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青叶应声退下。
沈约推到床上阴影之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