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霜苑内气氛压抑得可怕,却架不住各路人马的好奇,总有那么几个宫人悄悄藏在外面,或者假装不经意间路过,只等着消息出来,好最先一步传去各家主子的耳朵里。结果他们没守多久,院内就传来了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紧接着昔日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便被人拖拽着押出了漓霜苑,下场之凄凉,直看得那些人一阵唏嘘。
丽贵妃的欺君之罪板上钉钉,审起来也最容易,哥舒睿在朝中既无党羽亦无势力,办起事来自然也就少了不少顾忌,不多时便将那女人审完,连着人证物证一并送交了出去。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尘埃落定,相反因为那女人供出了背后的太子哥舒烨,牵扯进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那时他以为只需要把查到的事实如实地交上去,至于如何决断是哥舒明昊的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晚上,太子竟会来找他。
那夜无月无风,厚重的云层像一块幕布遮蔽了整片天空,那人趁着夜色偷偷摸进景兰苑来,悄悄地叩了叩他的房门。起初哥舒睿乍闻这阵敲门声时,还以为是母妃睡前来看他,也没多想便趿着双棉鞋去开门,而待他看清门外来人之后,顿时一愣。
“太子殿下?”哥舒睿皱了皱眉,恭敬而疏离地问道:“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先开始哥舒烨面对他时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只得尴尬地抬手摸了摸冻得通红的鼻尖,沉默了片刻,才如一条丧家之犬般低下头,低低说道:“本宫是来道歉的,先前是本宫做得不对,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哥舒睿不语,只神情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人。
就因为这人的陷害,他差一点便被安上重罪,祸及家人,如今只一句道歉就想让他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顿了良久,幽幽道:“太子殿下,夜深了,请回吧。”
“诶,别,本宫真的是来道歉的!”
一见这人下了逐客令,哥舒烨顿时急道:“本宫也是一时糊涂,受人挑唆,才会做出之前那些混账事!”
“是老五!定然是他!”
提起这件事来,这人明显气愤极了,就连原本压低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大了起来。
闻言,哥舒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则不动声色地问道:“难道五皇兄也与此事有关?”
“哼!岂止有关,他就是那个最坏的害人精!”
“依本宫看,就是他暗中让手底下关系要好的朝臣写折子参本宫,又在明面上调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要不然母后也不会非逼本宫做出这些事来。”
他说完,低下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难过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睿睿……”
哥舒烨哽咽着,像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忍了半天没忍住,眼睛一下哭得通红,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年我偷偷帮过你好多回,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他又可怜巴巴地哀求:“母后总说我贪玩,恨铁不成钢,父王又不喜欢我,所有兄弟都欺负我,想抢我的太子之位,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真心的朋友,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帮我了。”
“求你了……”
彼时他们都还才十来岁的年纪,却背负了太多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尤其听到面前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说起和自己相似的经历时,哥舒睿忽然悲从心起。
他犹豫道:“可是……”
“睿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舒烨见他神情有所松动,立即保证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帮我这一次吧,求你了。”
架不住这人的苦苦央求,哥舒睿垂下眼,默然不语。
“……”
刹那间,往昔的一幕幕忽而似雪花不断自眼前飘落,许许多多的记忆也跟着一齐涌上心头。
自他出生以来,除了母妃和秋儿,哥舒烨是为数不多的对他抱有善意的人,正如这人所言,如果不是哥舒烨在暗中多次相救,也许他早就死在了这座不知由多少森然白骨垒就的皇城里,而当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拽着自己的衣袖,不停低三下四地哀求时……
那一刻……
他心软了。
沉沉夜色之下的景兰苑仿佛陷入了沉睡,四下里更是安静非常,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好吧,我会帮你,但只有这一次。”
此话一出,得了承诺的哥舒烨立即欢喜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嗯。”哥舒睿点了点头。
闻言,哥舒烨揉揉眼睛,吸吸鼻子,终于破涕为笑。
“睿睿,你真好!”
“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好了,我一定会帮忙的!”
说这话时,哥舒烨笑得一派真诚,接着又道:“那我先回去了,不然一会儿让母后发现我不见了,又该骂我了。”
那天晚上,他就像多年前一样,注视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浓夜之中,对于这人说的那些话,他傻傻地信以为真,真就以为这些年过来,哥舒烨和他依旧是朋友。
殊不知,这世上的朋友有许多种,有些人只能同享福,一旦你落魄了,便会弃你而去,而有些人却只能共患难,因为你一旦过得比他好,嫉妒的种子就会在沃野上生根发芽,迅速疯长。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当初在哥舒明昊面前替太子求情时,那人深深望向他的那一眼。
那人说:“希望以后,你不会为你今日所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可是后来……
他很后悔。
苍狼国历,昭平二十五年,冬。
他还记得,那当真是一个极其漫长而又苦寒的冬季,临近年关时,四处全然不见节日该有的喜气洋洋,整个苍狼国都笼罩在一片低迷的气氛之中。而就在过去的一整年内,以去年年末那场胜仗为开端,大夏军心大振,尤其随着机关奇巧逐渐在军中被应用开来,到最后竟数次大败苍狼铁骑,逼得他们连退数座城池,双方战局也由此胶着不下,谁也不肯轻易退让。
原本说来这并不算完败,然而消耗战对苍狼而言是极为致命的,他们不比大夏幅员辽阔,国境内又多苦寒之地,如若陷入如此僵局,将对军力产生巨大损耗,国库也会因此陷入亏空,于是在朝臣激烈的争吵中,哥舒明昊经过再三思量,决定妥协退让,遣派使臣赴往大夏求和。
当时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举国上下可谓是群情激愤,但那些人不敢再将这份仇恨迁怒在哥舒睿的身上,因为他也已经不再是一年前那个弱小到难以自保的少年了。
同样在这一年里,哥舒明昊不仅恢复了他皇子的身份,而且还给了他官职,自此他以苍狼史上最小的年龄正式踏入了朝堂,渐渐崭露锋芒。
不过即使身居高位,他和所有人的关系依旧不好,这里面一半原因是出于那些人对他的厌恶,一半却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他知道哥舒明昊看重的正是他的无依无靠。在这场没有言明的交易里,那人给了他们母子庇护,而他则作为那人的狗,成了朝堂之上独立于众皇子与朝臣之外的势力,忠心护主,疯狂咬人。
也许有时候,人的一生就像一口锅,总要历尽煎熬。
而在那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无数艰难险阻生生将他从一开始那个不得不“狐假虎威”以求自保的少年变成了一把开过锋、见过血的利刃,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事总是畏畏缩缩,生怕行差踏错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而是逐渐变得遇事沉稳,能谋善断。
他曾经以为,这样便算是长大了。
这样,便足以保护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
现实残忍地撕碎了被他藏在内心里的,支撑着他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安慰。
那应是在腊月初八的前几日,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不久之后将要来到的祭祀忙忙碌碌,就连哥舒明昊也不例外。
彼时前往大夏的使团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正是该回程的时间,潜藏在大夏的苍狼暗探却突然传回消息说,因为大夏负责接待的官员多次恶意挑起事端,刁难与羞辱他们,致使苍狼使团与大夏的人起了冲突,而后那些人便以他们使臣对大夏皇帝不敬为借口,由夜丞局镇府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司如亲自监刑,在菜市口笑斩来使!
须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历来的规矩。所以大夏此举无异于撕破了两国和谈的可能,继续向苍狼宣战!而且这还不够,当时一些大夏官员也许是被胜利的甜果冲昏了头脑,在斩了苍狼使臣之后,甚至大放厥词,扬言说他们大夏拥有机关奇巧,自此之后再也无惧苍狼铁骑,要派兵乘胜追击,一鼓作气踏平苍狼!
消息传回后,举国皆惊,矛盾一时激化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就连哥舒睿也因此受到牵连,那几日总有人对他露出恶意的目光。他原以为那些人会惧于他的身份,不敢真做些什么,可却漏算了某些人的野心,也没有想到那个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太子殿下,暗地里竟会那么恨他,恨得将他视为眼中钉,只想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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