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铁衣 完结+番外 (不道不道寒)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不道不道寒
- 入库:04.09
易沁尘蒙着双眼的白布被水冲散了,他也并未如愿地捡回那个竹篮,倒是咽了不少水,此时得了喘息,鼻腔和喉咙发疼,便咳得停不下来了。
顾南行提起衣摆拧水,视线却在那人敞露的脸庞上停顿了好几秒。
他第一次看见易沁尘的眼睛。那人的眸色很浅,打进光后透明清澈,总让人觉得其中藏着一片隐秘湖泊。呛出的热泪蓄在那人泛红的眼眶里,似是盛着细碎光点的眸子显得更加脆弱不堪。
只可惜少了点东西。
那双眼睛失了神,是空的。
未能多感慨几下,难耐的头疼很快便把顾南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用掌根拍了拍隐痛的脑袋才往旁瞧去,却发现他们不知被冲到了哪处的岸边,四周是一片为固堤所植的树林。
顾南行甩了甩挂在发间的水珠,将皱了的衣摆展平,辨清方向后转身就走,还不忘对着易沁尘嘱咐了一句:“你在这儿等着。”
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易沁尘许是猜见他要去找那小贼,便喊了声:“顾兄!别……”
可顾南行并未停步,背对着他扬声而去:“我会手下留情的——”
——
小贼瞧着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也算清秀端正,此时他正抛着钱袋在另一条街上慢行,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某处,聚不起神。
一个不留神,他双手接空,让那钱袋落了地。他蹲身去捡,再起来时,眼前却多了个人影。
少年人的饰伪不比那些老谋深算的精细,虽用心走出了一副痞样,却还是余了些出身自好人家的残影。
顾南行都看在眼里。他侧身背靠墙边,又略带深意地打量了那少年一番,二话不说便上前提起少年的后领,把人扔进了无人的巷角。
顾南行已经认出这少年也是上回酒馆外偷钱的小贼,更没心思同他友善:“上回偷钱时没被我折了手已经算你走运了,你该想法子拜佛求神仙,祈祷我趁早溺死才好,不然惹到我,倒霉的就是你了。”
说着,顾南行漫不经心地从少年手中勾过了钱袋,打开袋口数着里边的铜板。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忽地扯紧绑绳束起袋口,抬眼调侃道:“乞丐都知道要吃百家饭,你一个做贼的,怎么专盯着一个人偷呢?不过,你模样瞧着端正,四肢又健全,做什么不好,非挑这些龌龊事干,你爹娘呢?”
顾南行看似随性,语气听着也不太认真,却让少年因这句话屏了气。
“死了。”少年缩着头答道。
顾南行不说话了,也没再看人,只低头将钱袋绑往腰间。少年警惕地抬眸看了一眼,趁时慢慢撑地而起,旋即跨步闪避,从顾南行身旁的空隙疾速掠过。
肃气自眸中散出,顾南行反应极快,转身便摁住了少年的肩头。衣袖上的水珠沿着带有力道的动作甩出,往少年侧脸上溅了几颗。
少年挣扎了一阵,最后只得在肩背处又挨了几掌,本以为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身后那人忽地松了手,往他脖上挂了半吊串好的铜钱,而后就径直越过他的肩头往巷外走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少年愣了神,摸着那半吊钱追了上去:“这钱我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顾南行边走边说,“偷来的要,光明正大送的就不要了,你是嫌我的铜板臭呢,还是怕我报官污蔑你偷我钱呢?”
顾南行走得快,少年跟在他身侧,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只要你别去报官,我赔你多少钱都行。”少年说。
顾南行越走越快:“你偷的又不是我的钱袋,跟我道什么歉?”
“那让我赔那位公子多少钱都行,”说到这儿,少年垂头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落水,若害他出了什么事……”
“打住,”顾南行停步,转头道,“这话你自己和他说去,赔钱的事我说了不算。”
少年顿了声,攥紧了手中的铜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你会去报官吗?”
看少年这般胆怯,顾南行总能想起絮果初见他时缩着肩膀的模样,再瞧他年纪与季冬相仿,顾南行更是狠不下心。
谁知这江湖路走着走着,还能把心走软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笑一声道:“你小子走运,哥哥我造了半生杀孽,腻了,今日就想当一回神佛,求个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官我不报,但这钱也不白给,你想好用哪只手来抵就行,以后干点正经事,赚了钱记得趁早把手赎回去,不然下回手脚再不干净给我撞上,这只手要砍了还是折了全凭我心情。”
说完,顾南行吹了吹落在前额的碎发,转头便消失在了巷口。
——
待顾南行回到那岸边时,已是傍晚,天际抹了些晚霞,金红落日掩在一片红紫色下,从山头一点一点往下撤退。
易沁尘仍守在原处,他的双眼也不是全然见不到一点光,但确实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于他而言,白日和夜晚的区别不过是眼前那点模糊的光是否褪得干净了。
顾南行来时,易沁尘正孤零零地蹲靠在一根粗壮树干旁,衣衫上沾的都是些污泥草屑,可那容貌怎么瞧都让人厌恶不起来,落魄成了这样还只叫人觉得可怜。
易沁尘蹲久了有些困乏,听见脚步声后陡然清醒过来,便摸着树干站起身。可双腿蹲得发麻,他起身时右腿一阵发软,差点又栽倒在地,所幸有人在手间扶了他一把,还顺便将一个钱袋塞到了他手上。
还未开口道谢,易沁尘耳旁便传来了顾南行的声音:“事不过三,这钱袋给人摸去两回了,再丢可就过分了。”
来回跑了一趟,顾南行的衣裳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易沁尘却隐约从他手臂上摸见一点冰凉的湿意。他嗅了嗅沾过那处的指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便也不敢再用力摸顾南行的手臂,只扶着树干问:“你受伤了?”
顾南行语气轻松:“前几日的小伤破开了而已,不碍事。”
易沁尘信了,便问起了那个偷钱的少年:“那人……”
顾南行回道:“瞧那模样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没送官府,就教训了一顿。”
大概是一直待在树荫底下,顾南行走到易沁尘身旁时才发现他的衣衫仍是湿的,于是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袖,说:“你自己在这儿也不知生个火,外头的衣裳都还是湿的,里边岂不是湿得更厉害。”
易沁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怕走远了寻不回来,到时顾兄找不到我反倒忧心。”
顾南行也不知该如何评述这种满心都是为他人着想的心态,这些年他做了不少杀人买卖,见的都是些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怨,此刻碰上个想着先人后己的,就觉得面前站着的或许真是个渡劫的神佛。
“天色要暗了,反正今日你我佛缘未了,我就送佛送到西了,”顾南行说,“你住哪儿,我先送你回去,这身衣裳要趁早换了。”
他承认,自己仍旧不是那个到处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提出要送易沁尘回家也主要是想趁机接近他家中的那位老妇人,不过,他也确实想快些找个地方落脚,因为他的脑袋昏沉得愈发严重了。
易沁尘没有推辞:“镇外有个荒村,顾兄引我到镇口,我便能认得路了。”
眼看天色愈发昏暗,顾南行没再耽搁,弯腰拾起一截长木枝,将木枝的一头递到易沁尘手中,说:“拉着,我领头,到镇口之后你同我说怎么走就好。”
易沁尘接了木枝,便一路跟着走了。
“你方才在桥上跳河做什么?”顾南行忽然问。
易沁尘说:“想捡竹篮。”
顾南行在前头替他拨开了冒到小道上的枝条,问:“那竹篮没捡回,要紧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想着慈姑编个竹篮不容易,那时也没顾上危不危险,就觉着若能捡回来,她也不用再编一个,还能省点力,谁知害你也落了水。”易沁尘愧疚地笑了笑。
闻言,顾南行神色微动,转而却咧嘴笑道:“还多亏你那一跳,让我今日又做成了件大善事,往后下地狱时,也好叫神佛渡我,免得掉进苦海落个魂飞魄散。”
易沁尘却说:“佛观你我,定会偏爱你一些。”
顾南行转头问:“为何?”
“因为你是好人。”易沁尘那双眼在月色下太过澄净,安安分分地盯着一处时,还真就让人觉得乖巧。
借着月色又多看了那人两眼后,顾南行说:“你连我鼻子眼睛怎么长的都不知道,凭我帮了你两回就说我是好人,若我扮猪吃老虎,图谋不轨怎么办,到时把你卖了,你还真给我数钱啊?”
易沁尘眨了眨眼,道:“若说图谋不轨,我穷得连一把韭菜都买不起,双眼又盲连路都走不顺,你费力博我信任,图我什么呢?”
顾南行胡诌道:“那就不能是我面相丑陋,想骗个好看的人回家当媳妇吗?”
“是吗?”易沁尘说,“可我是男子啊。”
听那人这么认真地回答自己的胡言乱语,顾南行笑道:“唬你的,那些个骗子混蛋就喜欢挑你这种老实的欺负,也才帮你几回就敢闭着眼睛跟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