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铁衣 完结+番外 (不道不道寒)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不道不道寒
- 入库:04.09
刘昭禹伫立碑前,昂首仰望,身前摆放的两盏白烛被点起,清香插在鼎中,几缕青烟不绝如线,于碑前萦绕,风起时烛火晃动,燃灭后的香灰断落,尘归黄土。
“益忠侯。”刘昭禹低声叫道。
冯若平独独沉浸在巨碑的压迫之下,左右都是避不开的阴风,被忽然唤了一声后,他轻微地打了个冷颤,应道:“臣在。”
刘昭禹自常颐手中取过一坛铁衣酒,揭开坛盖,举坛将酒水倒落地面。
酒水混着尘泥溅出,飞洒至靴面和衣摆,落下星星点点如血迹般鲜明的渍。
刘昭禹草草地瞥了一眼溅上锦袍的污渍,神色不动,继续倒着酒水,说道:“九年前西境那场腥风血雨,没有马革裹尸还,也没有青山埋忠骨,清晖军战亡在沙场上,尸身或被烟火烧尽,或被扔入巨坑,就连卫旭王府中的人也未留下一具全尸,尽管靖方侯当年全力保下卫旭王的遗体,但那尸身遭受凌辱,也已是血肉模糊。
“如今世人论及卫柠之战,记得的均是‘卫柠’二字,他们夸赞炎华将军夺回柠州,有万夫之勇,却在茶余饭后把九万清晖军的性命当作笑柄,嘲弄他们征战数年却保不住萦州和柠州。但征战沙场何止是动动刀剑便能了却的事,可远在阇城的平民百姓哪里懂得这些。”
他停了手中动作,摇着头缓缓行了两步,足下沉重。
“这里埋着的仅剩些残骸与衣物,记不了多少沙场上的残酷,世人见这冰冷石墓,嗅不见血腥,听不见哭嚎,或有一日会将这些英灵抛诸脑后,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大黎遗忘。”
铁衣酒已洒尽,刘昭禹将那酒坛蓦地砸向地面,碎声绽裂,沸血与苦泪自碎片中淌出,渗入泥下。
冯若平脊背霍然升起一股凉意,整个人僵直地立在了原处。
“如今饶是碎了千坛万坛铁衣酒,也召不回萦柠两州战死的九万冤魂,”刘昭禹威吓道,“但朕,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
冯若平走时,刘昭弼尚被反锁在屋内。
他只身对着墙面和紧闭的门窗,觉得头痛欲裂,只好扶额靠在桌边缓神。
方才合眼停歇了片刻,门外轻响,锁扣被人解开。他睁眼望去,见管事推门而入,急色匆匆道:“王爷,侯爷被陛下带往别处去了,您还是随老奴走吧。”
“去哪里?”
“老奴遵照侯爷的嘱咐去寻了许司业和维明军,可两头都没有消息,再一问,只听说维明军已经被禁军给扣了,眼下留在寅王府也不是法子,老奴自当竭力送您出城。”
刘昭弼犹豫之际,兵甲声自屋外响起,越行越近。寅王府瞬时被禁军占了大片,反抗的护卫均数涌出,却触发了一场拔刀相向的局面。
周奇思身披官服,跨门而入,行礼道:“陛下传旨召见寅王,还望寅王能随末将走一趟。”
管事护在刘昭弼身前,道:“周都尉纵是来传旨的,也应当知道擅闯亲王府邸该当何罪,若是……”
“我和你走。”
刘昭弼绕过怔忪在原地的管事,径直走向周奇思。
“有劳周都尉。”
——
刘昭禹挥手示意,身侧群人涌入,为首者正是颜有迁,其后押着的那人蓬头垢面,几乎是被人拖到冯若平身侧的。
刘昭禹注视着冯若平僵白的面色,问道:“益忠侯,抬头看看你身侧那人,认得吗?”
那人站立不稳,双腿一软,直跪倒在地面,险些撞了冯若平的衣摆。
冯若平转头瞧了一眼,回道:“恕臣眼拙。”
“认不得也不要紧,朕若点出他的姓名,益忠侯应当就会认得了。”
刘昭禹徐徐走上前,自那人身侧绕过。步子轻响,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直踩地面,那人紧闭双眼,甚至不敢用余光瞥一眼。
刘昭禹在他身后停了步,转头冷眼而视,漠然道:“前任柠州知州陶得仁,还是炎华将军的旧识,对吧?”
“陛下恕罪!”陶得仁转向刘昭禹那侧,惶然地以头抢地,磕出了闷响。
刘昭禹置若罔闻,说道:“陶得仁,把你先前交代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一遍。”
陶得仁停了动作,警惕地仰头去看冯若平,却隔着发丝与他撞了视线,便又猛地低下头,就伏身在地细颤着一语不发。
刘昭禹瞟了他一眼,转而对颜有迁说道:“侑国公,他说不出口,你替他说。”
“臣……”颜有迁方才上前一步接话,自众人身后忽起一嘹亮之声。
“我来说吧。”
仅这一声,冯若平双瞳震动,岿然不动的身姿跟着动摇了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纷纷侧身让道,刘昭禹亦是看向了那方,却见刘昭弼自不远处阔步而来,恍惚间竟寻见了几分骄然之姿。
刘昭弼行至碑前,于刘昭禹面前掀袍跪地,叩首道:“罪臣刘昭弼斗胆替卫旭王府、清晖军及两州枉死的百姓诉冤——九年前,冯翰伙同冯若平、徐玢、陶得仁等人私通大渪,意图剿灭清晖军,攫取大黎西境的兵权。”
冯若平咬了咬牙关,苦笑着狠声道:“寅王,你莫要信口雌黄。”
刘昭弼却浑然不管,直起身,道:“当年冯翰先以军粮出事为由引走卫旭王,而后大渪劫走卫旭王府众人,喂以少量昙凝血后再将众人送回柠州,目的就是要让卫旭王府家眷能存活至清晖军赶往柠州之时。”
“寅王!”冯若平攥拳制止,双目已怒得发赤。
正当他要冲上前去拉扯刘昭弼时,周奇思出手阻拦,命禁军押住了人。冯若平面向着刘昭弼跪倒在地,已然接近崩溃的边缘,他自暴自弃般哼笑出了声,眼角堆起了重纹。
刘昭弼没往那旁看一眼,继续说道:“而后,陶得仁向萦州军营求援,称大渪军队已绕过萦州,直达柠州城门外,卫旭王领兵前往柠州支援,却被大渪军队首领饶舜和威胁,声称要以解药作为交换让卫旭王亲自下令打开柠州城门,诱他犯下叛国之罪。卫旭王不允,可当时柠州城内已有陶得仁事先引入的一批大渪敌军,城内城外的大渪军队共十万人,卫旭王领五万清晖军拼死搏杀,陶得仁却以保全清晖军为借口打开城门,最终清晖军以血肉之躯挡死城门,自此,柠州失守。”
猎猎风声卷起,鸟雀哀鸣,林间枝条乱颤,似有英魂归来。
江时卿伫立于人群边缘,听着碑前刘昭弼的一言一语,十指紧握,扣入掌心生出明晰的痛意。
回到阇城之后,他曾偷偷来过此处,可见到的只有萧瑟之景。
那些刀刃相接后铁甲被震碎的画面、身躯被撞出血雾的惨象历历在目,那一句句拼死保卫柠州的誓言声声入耳,可除了江时卿,谁都看不到,谁都听不到。九万将士和两州百姓的性命,对他人而言,好像就和一串普通的数字般无异。
为国而战的清晖军在卫柠之战后好似从大黎百姓的脑海中淡去了。就因为他们打了败仗,他们没守住萦柠两州,此前护卫西境时被赋予的荣光也就跟着尽数一笔勾销了。
他们战亡在阴谋之下,魂断沙场,死无全尸,却还要看着残害大黎的叛徒被奉为圭臬,受人爱戴。
清晖军三个大字在石碑上遭受风吹雨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随着石缝断出裂痕,也没有人会想着过来看他们一眼。
“萦州,”刘昭禹本还望着刘昭弼,却痛惜地撇开了眼,“还有萦州没说。”
刘昭弼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接着说道:“卫旭王府世子及二公子尚在萦州等待消息时,冯翰以送军粮的便利,将潜入粮草队的大渪敌军带入萦州,敌军里应外合,趁夜间突袭,萦州城门大开,八万大渪敌军攻入萦州,斩下卫旭王府世子及二公子的头颅悬挂城门之上,自此,萦州失守,清晖军尽数战亡。”
声落,天光好似破晓而出,就在这片九万英灵的长眠之地。
刘昭弼再次伏身叩首,恸然道:“以上,就是九年前卫柠之战时,罪臣冯若平、冯翰、徐玢以及陶得仁等人的罪行。”
第89章 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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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容易,”冯若平谑笑着,骤然冷了脸色,“哪有这么容易?”
他费力挣扎着要站起身,却又被身旁的禁军押了下去,双膝“砰”地一声直撞地面,他全然不顾及这点痛意,直对刘昭弼说道:“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可随意给人扣上通敌叛国之罪,可笑!”
刘昭弼保持着叩首的动作,额头紧贴地面不动,十指夹满的都是尘泥,干净不得了。
冯若平久望着他,心中说不上是愤慨还是失望,最终那视线还是慢慢挪向另一侧的陶得仁。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陶得仁是谁,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个守不住柠州城门的废官罢了,当年先帝落罪之时,陶得仁早已销声匿迹,我们冯氏有人替他说过一句话吗,更何况他假死后颠簸逃亡历时九年,如今突然出现在此,如何断定他不是居心叵测,口中说的话又有几分能令人信服?
“再说大渪军队攻入大黎西境时,共十八万大军,对付区区九万清晖军又何必花费这么多气力,寅王听风就是风,听雨便是雨,轻信了贼人的妄言便要这般残害冯氏!诸位自问,这些年来,炎华将军没有护卫西境安宁?大黎没有享过维明军戍守西境时带来的一点恩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