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季怀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湛华起身捞过他的小腿,帮他使劲揉开已经硬成一块的小腿肚。
“嘶——疼!”季怀想挣开他,疼得倒吸凉气,抓住湛华的手腕不让他动。
“揉开就好了。”湛华不顾他的阻拦,用力给他揉开。
“你你……轻点……”季怀疼得汗都下来了。
湛华:“…………”
半晌后,季怀在床上无精打采地揉着自己的小腿,湛华起来点上了蜡烛。
“应当是今天走得太久了。”湛华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将窗户关上,“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季怀顿了顿,突然问他:“湛华,你想去如厕吗?”
湛华愣了一下,“嗯?”
客栈的茅厕在后院,这会儿四下都漆黑一片,虫鸣声阵阵,靠着墙有一大片竹子,在风中簌簌作响,昏黄的烛火照过,竹影摇曳。
季怀走在湛华旁边接过他手上的蜡烛,欲言又止。
湛华沉默片刻,“我就在这里等你。”
季怀这才安心进去。
以前季怀并不怎么起夜,便是起夜也有小厮阿连跟着,除却他孤身逃亡那几日,他身边一直都有人伺候着,虽然湛华并不是仆从,但一直很照顾他,以至于现在哪怕二人关系僵硬,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找他。
茅厕里的味道并不好闻,秋夜里蚊虫也不算少,季怀解决完拿着蜡烛从里面出来,却发现湛华不见了身影。
“湛华?”季怀喊了一声,并没有听见有人应声。
这会儿他睡意未尽,远在空旷寂静的他乡,周围都是陌生的景象,一时之间各种想法都涌上心头,在寂静的黑夜里只剩下恐惧。
湛华是不是出事了?
若是湛华真的出事,季怀觉得自己理当幸灾乐祸,可偏偏现下只剩满腔担忧。
“季七公子。”一道清灵的女声突兀地自背后响起,吓得季怀一个激灵僵在原地,愣是不敢回头去看。
女子轻笑一声,莲步轻移走到他跟前,微笑着冲他行了个万福礼,“奴家见过季七公子。”
季怀即便惊疑未定,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礼,抬手却发现手中还拿着蜡烛,尴尬地冲她颔首,“敢问姑娘是?”
“奴家仓空门,柳昶芳。”柳昶芳微微一笑,“您那位法师朋友和奴家妹妹是旧相识,二人叙话去了,奴家特地在此等候季七公子,我家主上有请。”
季怀下意识想拒绝,却听柳昶芳道:“季七公子可还记得京城赵越?”
季怀一愣。
约莫一刻钟后,季怀在客房中见到了自称赵越的人。
赵越似乎是深夜起来,洗漱得很是匆忙,鬓边的水都未擦干,见到他未语先笑,“季七郎,你可叫我好找!”
季怀将他打量了一圈,虽然经年未见,但眉眼依稀如故,他不可思议道:“你真是赵越?”
“如假包换!”赵越张开胳膊任他打量,俊朗的眉眼带着笑意,“五年未见,不认识我了?”
季怀失笑道:“赵兄变化确实很大,昔日京城一别,不想还能再见。”
“我本想去晚来城寻你,奈何家族事务繁忙一直抽不开身,现下机缘巧合,倒叫你我兄弟二人重逢。”赵越拉住他的手请他上座。
五年前,季怀十六岁,曾借着季老太爷那位在京中做官的兄长的光,去京城的国子监交游过一年,只是他书读得平平,便是在国子监也没念出什么名堂来,反倒是仗着钱财颇多,很是交了不少酒肉朋友。
这赵越似乎也是来国子监游学的,并没什么不得了的家世,同季怀很是处得来,只是后来季怀在国子监犯了大错,被遣回了晚来城,二人惜别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面。
昔日在繁华迷人眼的京城,少年载酒同游,打马桥头红袖招,何等意气风发,只是现如今故人重逢,却如此诡谲突兀。
季怀见他虽亲热非常,但隐约又有着客气疏离,心下自然也戒备几分,微笑道:“确实难得,只是不知赵兄夜半三更请我来是为何事?”
赵越长叹一口气,“此事是我考虑不周,然而此事干系重大,容我跟你解释。”
“我那朋友在何处?”季怀打断了他的话,心下明了了七八分,恐怕赵越也是冲着他身上的东西而来,只是湛华突然不见,他总觉得心下不安。
赵越身后的柳昶芳欲开口,却被赵越一抬手阻止了,赵越盯着季怀道:“贤弟可知地狱海?”
季怀皱眉,“并不怎么清楚。”
“这地狱海是当今武林中风评极差的邪魔外教,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不管是武林盟还是朝廷都欲除之而后快。”赵越道:“你那朋友恐怕同地狱海关系甚密,你同他在一处……恐怕性命难保。”
季怀闻言并不惊讶。
之前权宁就同他说过,若是落到其他人手中,起码还能保住性命,可若是落在湛华手中,不仅性命难保,恐怕还要落个不得好死——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湛华要用他来做药引子,在他提出交易之后,不只要他做药引子,还要他身上武林中人都在抢夺的东西。
而他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试图脱离湛华的控制,却总是被对方伪装出来的温柔和好意所迷惑,落到现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境地。
湛华要他的命,他却还在担心湛华的安危。
季怀自嘲一笑,定下心神,看向赵越,“直到现在我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知赵兄能否为我解惑?”
赵越没想到他这么配合,爽朗一笑,“自然。”
第25章 表字
“哟,少主,不过几年未见,您这功力可是大减呐。”女子红纱罩衣双腿交叠坐在树枝上,媚眼如丝地瞧着树下的人,娇声笑道:“怎么还看破红尘剃发为僧了呢?”
湛华神情淡漠地看着她,“柳锦儿?”
“难为您还记得我。”柳锦儿抬袖掩嘴轻笑,“少主您恐怕想不到我还活着吧?”
“你投靠了仓空门。”湛华语气肯定。
“怎么能说投靠呢?我本来就是仓空门的人呀。”柳锦儿深情款款地望着他,“可惜为了少主您,我都对主上撒谎了,您该怎么报答我才好呢?”
话音未落,方才还慵懒地倚在树上的女子目光陡然凌厉,白骨长鞭凌空击下,湛华长袖一扫,卷起长鞭,手腕却被那鞭子死死缠住,他一挣不开,干脆借势飞身向柳锦儿而去。
原本还在游刃有余的柳锦儿见他起招顿时脸色一变,踩着旁边的树干飞身而起,被卷下的绯色薄纱在夜色中划过柔软的弧度。
柳锦儿额头沁出了冷汗,她蹲在树枝上咬牙笑道:“少主,故人难得相逢,何必下如此杀手?”
纵横交错的银白色细线在几棵树之间泛着冷光,那绯色薄纱轻轻落下化作了片片碎红,纷纷扬扬落下。
湛华懒得同她多说废话,缠绕在手腕和指间的银线一收,柳锦儿所在的那棵树轰然倒下,她飞身去躲,眼下银光一下,一股冷意直窜心底,暗道不好,然而再躲已然来不及。
银白的线变成了淡红,血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柳锦儿愕然地睁大着眼睛,身首骤然分离,漂亮的头颅滚了几圈,撞到了湛华脚下的树桩上。
湛华看都未看,脚下轻点,飞身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
风有些大,赵越示意柳昶芳去关窗户。
“四十三年前,武林中曾出现了一张图,有人说那是一张藏宝图,找到了便能富可敌国,也有人说那是一卷武功秘籍,练成之后便可称霸武林天下第一。”赵越笑道:“无论传言真假,抢的人多了,大家便都信以为真,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季怀扯了扯嘴角,“赵兄,你是在讲话本么?”
这等俗套的故事,他套着大学中庸的书皮不知看过凡几,若放在现实中,季怀只觉得这是在胡扯。
“自然不是。”赵越无奈道:“我说的都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张图最后落在了时任武林盟盟主的公孙止公孙前辈手中,可他却突然离奇失踪,这些年武林中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为的就是他手里的那张图。”赵越看向季怀,“相比贤弟也知道了,尊祖父季老太爷便是当年的公孙前辈。”
“这些年他隐藏得极深,武林中人根本找不到他,可就在几月前,突然有消息传出,说当年的公孙止就在晚来城,一时间许多势力都涌入晚来,”说到此处赵越有些疑惑,“贤弟当时难道没察觉吗?”
季怀愣了一下。
当时自己在干什么呢?
季怀回想了许久,才记起来。
季家老太爷去世后,家中确实来了许多吊唁的亲戚和陌生人,可那时他正被自己表字恶心到不行,见天往风华楼买醉。
当时他忙着同狐朋狗友们斗蛐蛐遛鸟逛风华楼,忙着和他母亲赌气,忙着和两个双胞胎哥哥吵架……忙着沉沦于花天酒地,怨天尤人。
他浑浑噩噩许久,此刻终于有了一点清明,在赵越的点拨下想起了当时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事和人都太多了,可他当时竟然一件都未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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