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臣。”季蒲目光切切:“师姐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你忍心让她失去另外一个孩子吗?我不懂你说的军权王权,也不懂你分析的形势利弊,我只想要你活着。这万里江山是帝王社稷,理应该他们赵家人担着。你一个人扛不起来的,何苦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呢?”
“小师叔。”被拍开手的白秉臣没有一点恼怒,依旧执着地将自己一双冰凉的手覆在季蒲颤抖的手上,再朝他宽慰地一笑。
这是白秉臣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往季蒲再怎么哄着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人叫一声师叔,他都不松口,如今这一唤,却叫他心疼。他知道白秉臣是铁了心的要拔毒,就为了这片赵家守着的江山,他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白秉臣回平都前,叫吴玉成,是他的母亲在同悲谷给他起的。
季蒲记得在同悲谷里,谷中满十八岁的弟子都会外出游历,其他的师兄都嫌弃自己年纪小,出去玩也不带他。老谷主又是个医痴,成天只知道在药园里研究草药,更加顾不上他。
季蒲最喜欢跟在自己这个师姐后面跑,谷中的时光总是漫长而柔和,这个从未谋面的师姐异常的温柔,只是言语少些,整日呆在院中,不是看着医书守着翻晒的药材,就是看着天空发呆,她从不随那些师兄们进山去玩,也不喜欢出门。
老谷主却说,师姐出谷前性子活泼,胆子也大,敢自己一个人进山采药。兴头来了,一个人漫山遍野地疯跑,比谷中的师兄们还要闹腾,是个再天真烂漫不过的丫头。
她怀着孩子回来的时候,性子却沉闷下来。有时看着她在发呆,都顾不上在一旁哭闹的孩子,小小的季蒲就想,那谷外一定很危险,如果师姐没有出去,她一定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师姐却说,这世间百味,悲欢和离合都是要人亲自去尝一尝,才不枉来人间一遭。虽然她的结局并不完美,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出去看看,历经苦难欢欣后,磨得玉成。说这话时,他看见师姐注视着白秉臣的眼中有着闪烁的光,那是她平和的眸中唯一的亮色。
他想着,等玉成长大了,也一定能像他的母亲年轻时候一样,在山花漫野里奔跑着,无忧无虑地,迎着山风就长成一个明朗的少年。
可命运早在无形之中写好了归途,在白秉臣被送回白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背负着家族的愿景,背负着“秉臣”这个名字,守卫黎国的社稷,一生为臣。
白秉臣的声音轻轻,飘忽的像是从远方传来一样,把季蒲的心绪从纷杂的记忆中唤回:“你游历多年,在黎国百姓的心中,辅帝阁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季蒲斜过眼去,不肯搭话,他知道白秉臣想说什么。辅帝阁在民间确实是国泰民安的象征,只要辅帝阁屹立不倒,黎国基业就不会倾覆。而今他是这代辅帝阁选出的臣子,这是他的殊荣,也是他的职责,自他被选中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和江山社稷捆绑在一起,不死不休。
这些大道理季蒲都明白,但他不想听白秉臣说,不想让他借机说服自己。
“天下大势,北看暗香,南寻葬剑。暗香阁其实并不在我的手中,我甚至都不能确认它是否真的存在。辅帝阁建立之初并没有暗香阁这样的情报组织,它第一次真正出现是在苍山事变里。”白秉臣低头嘲讽一笑:“不然那些武将世家是傻子吗?会以一腔孤勇,抵抗辅帝阁百年根基?”
原本撇过头去,心想凭他怎说都不动摇的季蒲还是没忍住,道:“你是说,当年苍山事变是借助暗香阁的力量?暗香阁在梅家手里?”
“梅韶如今葬剑山庄、暗香阁皆在手中,他那样的来势汹汹,小师叔,我真的是没有办法。”白秉臣苦笑,“我是他抄家灭族的仇人,即便我不管这些政事,苟延残喘地拖着病体活下去,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的。”
只是短短几句,利弊缘由解释地清清楚楚。抛却家国大义不谈,梅白二家确实有着不可逾越的仇恨。放任梅韶一家做大,有朝一日,白家倾覆,自己敢保证能保他们平安吗?
叩问心门,季蒲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被他说服,可心中依旧烦躁不安,他沉默一会,还是选择回避,闷声道:“药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目视着季蒲端着药出去,白秉臣才松开另一只一直攥着衣摆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湿漉漉的。
他把手往后藏,触到江衍追随着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笑笑:“我还是不太习惯撒谎。”
尤其是出言骗自己亲近的人,暗香阁并不在梅韶手中,这只是他为了逼季蒲答应拔毒的一个幌子。
卸下人前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变得柔软起来,连偷偷擦手这样的小动作都显得鲜活起来,让人可以窥见他曾经的腼腆和天真。
江衍抿抿唇,没有说话。
屋内的窗户还是之前那样透不过气的小窗,可是被季蒲换了一个轻薄的窗户纸,整个屋子都透亮了几分。这间常年黑暗的卧房,终于也能揽得几缕春光入内。
白秉臣看向窗户,蒙着着层纸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就是盯着那透着的一点光亮,像是在欣赏什么绝世春光一样,目不转睛,眼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和。
门外传来三两声叩门声,先是迟疑,而后坚定起来。
“家主已经醒了,进来吧。”江衍朝外道。
停顿了一会,没有人应声推门进来。江衍都要以为门外的人走了,叩门的声音又不慌不忙地响起。
半倚在床上的白秉臣意识到门外的人是谁,不由地坐直身子。即便隔着门,他还是挂上了自己温和的笑容,才道:“父亲。”
江衍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外,只瞥见一个微微有些佝偻的人影。
“你决定了?”白建业的声音平和而厚重,只听着也能勾画出一个儒雅老爷的样子来。
可真当白秉臣下意识在脑海中想象他的相貌时,却发现记忆里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父子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面。
白秉臣正式接管白家后,白建业就安居在后院的竹林里,身边只带着两个书童。
他少在府中走动,也不出门应酬会友,即便偶尔有事出门,也总是避开人流,从后门出去。原本府中下人只当他一生宦途,有了白秉臣接班,只想安度晚年。可是随着日子流过,他们发现白秉臣也从不见这个父亲,不说每日的晨昏定省,就连逢年过节,他也从不去拜见。
人前白秉臣谈起父亲向来坦荡,总是笑着引着父亲的旧友去后院,礼数周全而贴心。反而是白建业总是不自在地躲开,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家儿子的事情,心中有愧。这样的猜测,白府里流传得不少,可白秉臣从未出手制止。
他理应心中有愧,白秉臣冷笑一声。
隔着一扇门,白建业不知道内里的情况,见迟迟没有回应,又开口:“季蒲刚和我说你......”
想必是季蒲刚才出门的时候遇上白建业,和他说明了情由,想要他来劝说自己。
“我决定了。”同样的话,对着季蒲说时还带着愧疚,此时,却是痛快,他的前途早就被安排,可至少这条命还能由他自己做主。
“我答应过父亲,自不会食言,白家会对黎国必定永忠不二,只是父亲答应过孩儿的事情,不要忘却。”他的话语坚定,却带着疏离。
白建业没有回话,门外终于安静下来。白秉臣松了一口气,应付完两个人,他自觉精力不济,不由地露出一点疲态来。
江衍见状,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伴着纷杂的思绪,白秉臣勉强进入梦乡。光怪陆离的梦境托着他的身子在光影中浮浮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听见有人的叹息落在床头,可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梦中的大雨倾盆,他变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翠鸟,被暴雨打湿了翅膀,无力飞起。目之所及都是急速飞坠的雨滴和苍茫的水幕,他无枝可依,可仍在努力地啄去羽毛上的水珠,挣扎着一次次起飞又落下。
在反复的挣扎之中,他猛然惊醒,磅礴的雨声在一瞬间消退,四下安静,只有自己低低的喘息声。
这样的梦境一直断断续续地侵扰着,他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却再无半点睡意。
暮春将近,初夏不远,他要用自己最后短暂的生命,和梅韶慢慢地熬着。
第26章 失腰牌
夜色深沉,已是人定时分,街上空荡而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声,不待飘近,就又散了。
白日里嘈杂的街市淹没在夜色的厚墨中,浸泡得闷哑,只有一盏灯光忽闪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那是从济生堂里透出来的。
摇曳的烛光把账本上的数字照得有些模糊,看账的人心思也不在账簿上,久久地没有翻到下一页。
济生堂的掌柜孔沛抹了把头上的汗,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已经在心中把那页的账目核算了好几遍,确认并没有错漏之处,才试探着开口:“少谷主,这账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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