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时说得是。”镇国侯夫人望着新婚夫夫道,“知夏,北时,你们的爹爹来信了,他祝你们白首偕老。”
镇国侯夫人口中的“爹爹”便是镇国侯了。
年知夏从未见过镇国侯,但他自小便听闻过镇国侯的丰功伟业。
“镇国……爹爹他当真祝我们白首偕老?”
镇国侯夫人颔了颔首:“他非但祝你们白首偕老,还数落我因循守旧,他认为生死有时在转瞬之间,故而,人生在世,该当做想做之事,爱想爱之人,切不可委曲求全。”
年知夏霎时双目氤氲:“我还以为爹爹对我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北时,不好发作,且鞭长莫及,管不了我与北时。”
“傻孩子。”镇国侯夫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毫无芥蒂地接纳年知夏,便是被其夫君点醒了。
断袖之癖悖逆人伦如何?饱受闲言碎语又如何?左右不会少块肉。
最为重要的是她仅存的儿子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夫夫俩人又与娘亲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方才去看望正月与十五。
自打成亲后,俩人沉迷于耳鬓厮磨,鲜少亲自带正月与十五。
两个奶娃子刚刚才喝完奶,正打着奶嗝。
年知夏堪堪朝着正月伸出了手去,十五立即不满地咿咿呀呀了起来,还一个劲地往年知夏怀中扑。
年知夏见状,马上从乳娘手中抱起了十五。
十五正洋洋得意着,正月骤然哭了起来,小脸蛋皱成一团,分外可怜。
傅北时快手将正月抱了起来,正月仍是抽泣不止。
他用指尖点了点正月通红的鼻尖:“正月嫌弃父亲,不喜欢被父亲抱么?”
正月兀自哭泣着,全然不理会傅北时。
傅北时无奈地道:“正月是从知夏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更喜欢知夏。”
年知夏挤眉弄眼地道:“北时哥哥呷醋了么?”
“对,我呷醋了。”傅北时命两名乳娘暂且退下,继而吻上了年知夏的唇瓣。
年知夏推了推傅北时:“北时哥哥,孩子们正看着。”
“他们还太小,不懂得接吻的妙处。”傅北时又缠着年知夏接了个吻,方才将哭得愈来愈凶的正月递予年知夏。
年知夏一手抱着正月,一手抱着十五,不禁怀疑自己是如何将龙凤胎产下的。
傅北时做捧心状:“正月与十五都不喜欢我这个父亲。”
年知夏失笑道:“北时哥哥多带带他们,他们便会喜欢你这个父亲的。”
傅北时叹了口气:“我手中的朝务堆积如山,明日起,我恐怕得披星戴月,哪里有功夫带他们?”
诚如傅北时所言,次日起,他披星戴月,莫要说是带正月与十五了,连醒着的年知夏都见不到。
足足五日后,年知夏终是受不住了,强打着精神,等傅北时回来。
周遭万籁俱寂,烛泪淌满了烛台,他的眼帘重若千钧,他洗了许多回脸提神,直至月上中天,他方才等来了傅北时。
傅北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乍见年知夏坐于桌案前,用右掌支着后脑勺,慌忙疾步到了年知夏面前,低声唤道:“知夏。”
“北时哥哥。”年知夏伸手环住傅北时的腰身,并将面孔埋入了傅北时心口。
傅北时将年知夏打横抱上了床榻,轻斥道:“知夏,春寒正盛,即便烧了地龙,你亦不该仅着单衣坐于桌案前等我。”
“北时哥哥一回来便斥责我。”年知夏吸了吸鼻子,“北时哥哥是坏人。”
“皆是我的过错。”傅北时亲了亲年知夏的额头,“知夏,你睡罢,我去沐浴了。”
年知夏可怜巴巴地道:“我们新婚燕尔,北时哥哥却足有五日不曾碰过我了,北时哥哥是不是厌倦我了?”
傅北时严肃地道:“知夏勿要妄自菲薄,我心悦于知夏,岂会厌倦知夏?若非政务缠身,我定与知夏夜夜笙歌。”
“北时哥哥快些证明自己所言并无虚假罢。”年知夏伸手去扯傅北时的衣衫。
傅北时按住了年知夏的手:“知夏,改日罢,你已困倦了。”
年知夏讨价还价地道:“不要改日,我确实困倦了,一回可好?”
“好罢。”傅北时任由年知夏褪尽了自己的衣衫。
这衣衫上沾染了寒气,衣衫一除,肌肤一贴上年知夏,燥热陡生。
不管是一回,抑或是多回,由于不愿伤着年知夏,他俱是耐心十足。
年知夏却是毫无耐心,催了又催,漫长的适应过后,无尽的空虚与相思终于被填满了。
他微微阖着双目,摩挲着傅北时的眉眼道:“北时哥哥,对不住,我太不懂事了,北时哥哥明明累了,我却非要北时哥哥抱我。”
“我亦想尝尝知夏的滋味了。”傅北时轻啄了一下年知夏的唇瓣,“夫君不是喜欢在床笫之间唤我‘娘子’么?”
“娘子。”年知夏唤了一声。
一回后,百子帐被傅北时掀开了,他命人送了水来,又抱着年知夏去沐浴。
半睡半醒间,年知夏发问道:“今上何时方能振作起来?”
傅北时答道:“我不确定。”
待得春寒散尽,热气四散,闻人铮依旧未从皇陵返京。
九月十八,傅北时收到了来自于皇陵的噩耗——闻人铮殉情了。
第六十七章
自从傅南晰下葬后, 闻人铮便一直守着皇陵,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傅南晰。
他业已为傅南晰遣散后宫,除傅南晰之外, 无人拥有同他合葬的资格。
劝他回京之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全数置之不理。
失去傅南晰后,他俨然成了行尸走肉,江山社稷委实无力顾及,所幸有傅北时代理朝政, 闻人氏的百年基业不致于轰然倒塌。
年少之时,他曾对着傅南晰发下豪言壮语,定要成为一代明君, 流芳百世, 可惜,他的心志已被辰光磋磨干净了,现下回想起来只觉得甚是讽刺。
算算日子,傅南晰一周年的忌日将要到了,他却从未梦到过傅南晰,定是傅南晰嫌弃他负心薄幸,不屑入梦的缘故。
九月初十,他正翻阅傅南晰的旧书, 其中有一册《鬼谷子》, 这《鬼谷子》他亦曾看过, 且曾与傅南晰探讨过。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却已物是人非。
他百味陈杂地翻阅着《鬼谷子》,其上附有诸多傅南晰的批注。
他摩挲着批注, 能轻易地想象出傅南晰落笔之时的眉眼, 更是恍惚间感受到了傅南晰的温度。
曾经, 他与傅南晰会因为见地不同而针尖对麦芒。
后来,他被父皇渐渐下放予他的属于储君的权力迷惑了心神,认为傅南晰有时措辞过于尖锐,半点不给他这个储君颜面,君臣不分。
傅南晰并非傻子,对于他态度的转变心知肚明,但傅南晰选择了包容他,正如包容了他的背叛一般。
倘使傅南晰一开始便寸步不让,他定不会得寸进尺,兴许他与傅南晰无需忍受足足十载的相思之苦。
都怪傅南晰。
傅南晰太过包容他了。
好容易他们终于能长相厮守了,傅南晰却撒手人寰了。
都怪傅南晰。
傅南晰太过短命了。
关于傅南晰病骨支离,以致于英年早逝的缘由,他至今不知。
傅南晰的父母、祖父母以及外祖父母俱不短命,何以傅南晰短命至厮?短命得日日用珍稀的药材养着都救不回来。
由于对他相思入骨,伤了根本么?
纵然相思入骨,傅南晰生性豁达,决计不会病入膏肓。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翻过两页后,他突地忆起今日乃是九月初十,他初次与傅南晰接吻便是一十又六那年的九月初十。
彼时,一吻毕,他心如擂鼓,迟迟不敢看傅南晰。
良久,当他鼓足勇气去看傅南晰,却见傅南晰面红耳赤,漂亮得宛若待字闺中的少女。
他忍不住打趣了两句,猝不及防地被傅南晰压于桌案上亲了又亲,这回不止吐息紊乱,衣衫亦是凌乱不堪,若不是偏巧有内侍经过,傅南晰必定不会放过他。
待那内侍走远,他被傅南晰圈于怀中,进而被傅南晰咬住了耳垂。
傅南晰明显紧张得厉害,却一字一顿地道:“峥儿,你可愿意与我交.欢?”
他身为太子,早在一十又四那年便已被宫女教导过如何宠幸女子,不知为何,他并不想体验一番。
但傅南晰于他而言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他压根不知自己与傅南晰要如何交.欢,仍是满口应下了:“嗯,我愿意,我愿意。”
旖旎的回忆侵袭而来,他抚摸着傅南晰的棺柩,哀求道:“梓童,抱抱我好不好?”
傅南晰已然死透了,自是无法回应他的请求。
他定了定神,坐下.身来,倚靠着棺柩,继续翻阅《鬼谷子》。
猝然间,夹杂于批注当中的四个字钻入了他的眼帘——今犹未悔。
这四个字没头没尾,与其它批注毫不相干,亦与《鬼谷子》毫不相干。
傅南晰何故会发出“今犹未悔”的感叹?
傅南晰“今犹未悔”之事是为他断了袖?还是抛弃了他?抑或者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