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拗不过娘亲,不得不接受了。
为他冲喜的年知秋委实可怜。
傅北时认为自己应当附和娘亲,但唇瓣颤了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傅母瞧着傅北时道:“快将你兄长扶起来,该去洞房了。”
傅北时心若刀割,面上不显,扶着傅南晰往洞房去了。
房门“吱呀”一开,年知夏的皮肉应声紧绷了起来。
定是傅南晰来了。
但他似乎还听见了傅北时的足音。
傅北时将傅南晰扶到了“年知秋”面前,傅母将喜秤塞进了傅南晰手中。
傅南晰右手无力,眼见喜秤将要坠地,傅北时急急地抓住了傅南晰的手。
“多谢。”傅南晰咳嗽了一声。
傅北时左手扶着傅南晰的腰身,右手抓着傅南晰的右手,用喜秤挑开了红盖头。
红盖头一揭下,傅北时只见到了做工繁复的凤冠。
年知夏忐忑至极,低垂着双目。
傅母端了合卺酒来,一盏给“年知秋”,另一盏碰了碰傅南晰的手,便转而给了傅北时:“北时,南晰饮不得酒,由你替南晰饮了罢。”
年知夏心下百味杂陈,迎亲的是傅北时,拜堂的是傅北时,宴客的是傅北时,揭红盖头的是傅北时,连饮合卺酒的都是傅北时,然而,他的夫君却是傅南晰。
为了方便饮合卺酒,傅北时先将傅南晰扶到床榻边坐下,自己才坐于“年知秋”身侧。
“年知秋”的眉眼一下子映入了傅北时的眼帘,这双眉眼被摇曳的烛光笼罩着,楚楚可怜,却丽色无双。
傅北时心生悸动,艰难地道:“嫂嫂,饮合卺酒罢。”
合卺酒被一瓢匏瓜盛着,两瓢匏瓜柄间系着红绳,匏瓜味苦,酒液微甜。
这合卺酒意寓着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年知夏饮尽了合卺酒,却没能从中尝到一点甜味。
第三章
傅母见自己的小儿子迟迟不饮合卺酒,催促道:“北时,你嫂嫂已将合卺酒饮了,你何以不饮?”
傅北时端着合卺酒的右手青筋全数凸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才没有将盛着合卺酒的匏瓜捏碎。
“嫂嫂。”为了提醒自己“年知秋”的身份,他先是唤了一声,才接着道,“嫂嫂,兄长饮不得合卺酒,今日由我代之,委屈嫂嫂了。待兄长痊愈,嫂嫂可与兄长再饮一回合卺酒。”
年知夏正垂着首,闻言,抬起首来,望着傅北时,启唇道:“多谢叔叔。”
叔叔,她唤我“叔叔”,对,她应该唤我“叔叔”。
傅北时仰首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由于饮得过快,咳嗽了一声,与此同时,有一滴合卺酒自唇角迤迤然地滑落,磨蹭过下颌、脖颈、咽喉、锁骨,没入了衣襟。
年知夏脑中顿时起了一个念头:我若能化作这滴合卺酒该有多好?
但这样的妄想是决计实现不了的。
傅北时放下匏瓜,继而朝着“年知秋”伸过了手去。
年知夏一时间不知傅北时要做甚么,满目茫然。
傅北时索性直接从“年知秋”手中拿走匏瓜,突然,他觉察到自己的尾指不慎蹭了一下“年知秋”的掌心。
这掌心并非细皮嫩肉,而是生了细细的茧子。
年家并不富贵,但在平民百姓中亦不算差。
分明只是细细的茧子罢了,乃是寻常事,他居然觉得心疼了。
倘若……倘若这“年知秋”是他的娘子,他定不会教“年知秋”再长一个茧子。
而年知夏霎时羞红了眉眼,这是他时隔四年,再次碰触傅北时的尾指。
这尾指滚烫难言,仅仅是一息的停留,足以透过掌心,直抵他的心脏。
傅北时将空空如也的匏瓜放于桌案上,待他再度回到床榻前,见“年知秋”面染桃花,问道:“嫂嫂,你醉了么?”
年知夏心虚得浑身一颤,装模作样地按了按太阳穴,方才答道:“叔叔,我不胜酒力,确实有些醉了。”
傅北时平日不常与女子说话,以为是自己吓着“年知秋”了,暗忖道:我的声音太大了些?姑娘家俱是这般娇弱么?
傅母搭腔道:“‘知秋’既已醉了,便歇下罢。”
歇下,洞房花烛……
年知夏瞥了一眼强打精神的傅南晰,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
傅母掀开了百子被,露出满床的花生、红枣。
早生贵子。
年知夏暗暗地咬了咬唇瓣。
傅北时帮着傅母将花生、红枣尽数拣起来,放入了果盘中。
而后,傅母取出了一张雪白的丝帕,垫在了床褥上头。
傅北时自然知晓这丝帕是做甚么用的,凑到傅母的耳畔,低声道:“娘亲,兄长行不得房.事,这喜帕便不必了罢?”
傅母不满地斜了傅北时一眼:“指不定过一会儿,你兄长便生龙活虎了。”
傅北时心知自己若是再劝,便如同是见不得兄长生龙活虎一般,定会惹恼了娘亲,遂不作声了。
垫好喜帕后,傅母见“年知秋”不言不动,提点道:“‘知秋’,还不快些伺候你夫君更衣就寝?”
年知夏从未伺候过任何人更衣,手指打颤。
傅北时欲要帮把手,被傅母以眼神呵斥了。
傅母温言软语地道:“‘知秋’,你既已过门了,从今往后,南晰的饮食起居便交由你照顾了。”
年知夏不得不应承了:“儿媳记下了。”
傅母又道:“你以后若有甚么难处,亦可说与娘亲听,娘亲永远与你站在一处。”
年知夏当然清楚这只是场面话,就算他真是年知秋,这镇国侯夫人亦不会永远与他站在一处,更何况他实乃男儿身。
良久,年知夏才将傅南晰剥得仅余下亵衣、亵裤,他又将傅南晰扶到床榻里面,躺下后,问傅母:“娘亲,儿媳接下来还有何要做的?”
“明日一早记得敬茶,今日便歇下罢。”傅母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傅北时歉然地道:“我适才不慎轻薄了嫂嫂,望嫂嫂见谅。”
轻薄?
是指蹭到了我的掌心罢?
我巴不得你多轻薄我一些。
年知夏表面上断不敢表现出丝毫对傅北时的亲近,只淡然地道:“无妨,我知晓叔叔并非故意为之。”
“嫂嫂,歇息罢,我告退了。”傅北时亦转身出去了。
年知夏眼巴巴地瞧着傅北时的背影,直到房门被阖上了,都没有收回视线。
一声腹鸣骤然响起,打在了他的耳膜之上。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
“‘知秋’,桌案上有不少喜点,你去用一些罢。”
他怔了怔,须臾,才意识到是自打进了新房便没有出过声的傅南晰在说话。
他回过首去,傅南晰的双目半睁半阖着,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傅北时与傅南晰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不过相较于傅北时,傅南晰的面容要温润得多。
“我吵着你了么?”他并不想唤傅南晰“夫君”,只以“你”称呼。
“不妨事。”傅南晰摇了摇首,“快去用喜点罢。”
年知夏并未将喜点端了来,而是坐在了桌案旁。
傅南晰在烛火中影影绰绰的,教他心生恍惚。
他是当真替妹妹嫁人了么?
他是当真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待得身份被揭穿,他要如何收场?
妹妹又逃到何处去了,是否安好?
他一面食不知味地吃着喜点,一面悄悄地观察着傅南晰。
傅南晰浑身缠绕着浓重的药味,瞧来精神不佳,理当不能与他洞房花烛,但他听说洞房花烛是可用手指,或是旁的工具的。
今早的他凭借着一腔对于傅北时的思慕,说服了爹娘,现下的他却是心惊胆战。
磨磨蹭蹭地吃了半个时辰的喜点后,他见傅南晰并无任何动静,打算趴在桌案上,将就一夜。
猝然间,他闻得傅南晰道:“‘知秋’,过来。”
他吓了一跳,被迫到了床榻前。
傅南晰艰难地掀开眼帘,凝视着“年知秋”,有气无力地道:“‘知秋’,在这床榻上睡罢,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年知夏踟蹰半晌,方才合衣躺下了。
傅南晰叹了口气:“我指天发誓连你的发丝都不会碰,将嫁衣解了罢,能睡得舒服些。”
说到这个份上了,年知夏不得不将自己的双手覆在了衣襟上。
傅南晰原已阖上了双目,为了让“年知秋”放心,又背过了身去。
年知夏费了许久的功夫,终是将嫁衣解下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傅南晰确认道:“你当真连我的发丝都不会碰?”
他已过了镇国侯府的门了,本不该这样对自己的夫君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弥补,断断续续地道:“我……不是……我……我没有不想要你碰我的发丝……我……是我失言了……”
傅南晰依旧背对着“年知秋”:“‘知秋’,我知晓你不愿意为我冲喜……”
听到这儿,年知夏当即紧张了起来,双手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