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了早膳之后他盘腿坐在闲榻上继续思考,双手撑在茶几上,手心托着脸颊左右摇摆,正思考的他突然听见女官禀报:“陛下,瀛洲刺史求见。”
“瀛……洲?”北鱼缓缓坐直起来,从记忆里调出了瀛洲的资料。
一进入工作模式,他脸上稚童般的烦恼不见,慢慢带上了贵胄的威严。
他蹙眉想,瀛洲这个不听话的洲,居然会在除了指定供奉日出现。
接过求见帖,上面写着刺史亲自携礼而来,希望能够受到帝王的款待,如果今天不能相见,也会一直在宫外等待。
北鱼说:“如此好声好气,倒是陌生了,那就让刺史大人到朕的书房来罢。”
北鱼说着便去换衣服。
瀛洲不听话,因为它太有钱了,也因为它有钱,所以还是得见一见。
这个朝代的帝王服饰不是金灿灿的,在颜色上也有诸多选择,只是纹路一定要带上活灵活现的龙,或者是国瑞之物鱼,神鹿是最低标配。
北鱼今天的服饰正好带鹿。
一身宽袖紫袍,颜色是深重而低奢的墨紫色,白描绣法的神鹿弱化了深色带来的沉闷,但也不失威严。
北鱼让宫人替他整理腰封。
其实他更适合仙童般的亮色,或仙子般的浅色,但是他经常为自己脸上的稚嫩感到烦恼,只能用深色来加深君王的威严。
他到书房时,刺史已经伏跪等候,看到那近乎五体投地的刺史,北鱼心里吃惊,稳声开口:“爱卿为何做此状?”
瀛洲因为太有钱,对他这个少年天子是有些轻视的,这种大礼他还未受过。
“陛下!”那刺史年过五十,抬起头来满脸油光,他显然是陷入恐慌情绪已经很久,连嘴唇都发白,“微臣此次前来,是想给陛下献上薄礼,再请陛下惩治臣之罪!”
他说完一个大拜,这是臣子的最高礼节了。
北鱼说:“爱卿起来说话。”
刺史大呼:“臣不敢起。”
北鱼对这种客套不是很喜欢,但还是要耐着性子说:“爱卿起身,若有什么委屈对朕说就是了。”
那刺史才仓惶起身,北鱼也看见他大腿上的木匣。
因他体型太胖,那木匣一直掩在他的肚皮之下,北鱼问:“卿带的什么?”
那刺史恐慌的眼神染上狂喜的闪动,高举木匣说:“陛下请亲自过目,定能让陛下大喜。”
北鱼盯着那刺史看了一阵,摆摆手,让宫人将“薄礼”呈上。
那宫人是北鱼身边的新人,仪态优雅地接过木匣,娉娉婷婷在北鱼面前停下,微笑着打开匣口,嗒的一声!
顿时臭气熏天,几只苍蝇狂猛撞出,那女官花容尽变,失声尖叫,“呀啊!”
那木匣被失手打翻,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滚了一地,在北鱼和刺史中间拖出一条血痕。
!!!!
北鱼心中也是狂喊,但是九年储君教育让他表面还保持着冷静,只是微睁了一双美目,茶几上指节捏得发白。
“爱卿这是何意!”
新人宫人被女官赶了下去,北鱼有些生气问。
那刺史又是双手一伸,一伏拜,磕头痛声说:“臣并非是为了惊扰陛下的缘故将此逆贼头颅呈上,只因这是白草原的大将肖记,是摄政王收复白草原后在逃的叛党之一,臣与国之贼子不共戴天,故想当面呈给圣君。”
北鱼恍然,因为那头颅的血渍已经淹没了五官,北鱼一时认不出来。
他记起了这场战役,确认:“这确实是肖记吗?”
见那刺史更加伏拜,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说:“臣能确定此人便是肖贼,因为……”刺史咬了咬牙,阴狠说,“因为臣便是这叛党的姐夫!”
北鱼眉间一蹙。
裙带关系使这件事复杂了。
那刺史交代:“肖贼为人卑鄙,行为不轨,但□□用的极好,白草原一战曾射穿摄政王左肩,使得战役艰难,后来肖贼战败,被摄政王削了双肩,但未屠杀,将追不追,摄政王将肖贼逼到了瑶这个地方,便收兵撤离,瑶是白草原和瀛洲的交界处,肖贼为求一线生机,前来投靠我,但陛下!”
刺史浑身惊颤,“臣万万不敢收留肖贼的啊!”
他说:“臣与一切叛国党羽不共戴天,肖贼投靠我,我却不敢留,不仅不敢留,臣手刃贼人,给陛下、给摄政王呈上头颅以表真心!”
他说着将肖记萦着苍蝇的头颅高举,北鱼才明白瀛洲这是在借花献佛,而讨好的对象也不是他,是那个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你先把脑袋放下。”他看着那脑袋眼前发晕。
他已经听明白了,摄政王将肖记削去双肩,肖记生存艰难,如同溺水之人一样抓住刺史这根稻草,这真是摄政王算计的。
刺史并未参与白草原一战,但是也被摄政王盯上了,原因就是因为刺史太肥了。
摄政王估计是看中了瀛洲这头大肥羊,才将肖记赶到那里。
你收,便以叛国之罪,将你全部身家充公。
你不收,便要花钱消灾,以后还要源源不断上供以示真心。
本来这钱应该是北鱼收的,但是出于这皇位迟早要让给摄政王,自然也是摄政王收了。
北鱼突然觉得很寒,摄政王这篡位先使国库丰盈之举,让他觉得很可怕!
那刺史不知道北鱼和他一样战战兢兢,将头颅放下,哆哆嗦嗦掏出一份奏折说:“陛下,瀛洲今年欠收,但为了支持国祚,臣仍愿意以七成的收入供奉陛下,请陛下相信臣的一片诚心。”
刺史将奏折递上,北鱼瞥了一眼。
顿时觉得摄政王好有钱。
所有供奉都比去年提升了两到三倍,光是金银就是几千万两起算,宝石香料、丝绸绫缎难以数计,若真按这个入库,国库马上要从紧涩转向充盈!
“好多……”北鱼小声说。
这就是一张世界级的黑卡,连接着全球最大的财库。
那刺史体力不支,抹了一把汗继续声情并茂:“臣侍奉君主,真心不改,臣敬畏摄政王,多年如一日,臣是万万不敢收留叛党,更不曾想过要与摄政王为敌,当即剑指肖贼,以表对摄政王的敬意,摄政王不日回京,请陛下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二臣能消除隔阂。”他说着对着北鱼再次大拜了一下。
那刺史一口一个求情,可是北鱼自己也烦恼,他也是摄政王刀下亡魂预定。
“不是朕不想帮你……”北鱼还是小小声。
肖记一弩射伤重厌肩膀被削去双肩,他这全身都躺了重厌想坐的龙椅,还能留几片?
北鱼不敢想,越想越叹气。
但是他在被滚动的头颅刺激后,又因为大悲的心境松懈下来,突然灵光一闪,悟了。
大起大伏的情绪刺激了他的大脑,此时他已经完全知道要怎么把丞相引过来了。
他更坐直了几分,对刺史说:“若刺史真是心境澄明,想必摄政王不会为难你。”
他挥手让人将重老板的支票代收,说:“朕会将今日之事向摄政王转达,爱卿放心。”
刺史立刻大言感谢,又要说什么客套话,但北鱼很快打发了他,跳下凳子来到书架旁边。
重老板的支票北鱼是不敢觊觎的,但是在重老板踢他下位前的这一个月,北鱼还有丞相这个美人可以贴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炮灰空后悔。
他脚步迅速且轻盈地来到书架旁,踮着脚尖对着最上面摸摸,想要找点什么。
女官看他身形摇摇欲坠,急说:“陛下,让臣来代拿。”
北鱼指尖已经摸到细腻手感,说:“不用。”
平脚收了细薄腰身,从上面拿下一卷轻羽绢。
女官认出这是宫里最好的御纸,问:“陛下要作画吗?臣去准备。”
北鱼眉眼一弯,狡黠一笑说:“不是朕。”
能让丞相来跟他见面,又要暗示只有两人才懂的秘密,需得借助这绢纸不行。。
他说:“昨晚那位大人的住所,你去一趟。”
女官听到君王竟要她去那令人又敬又怕的摄政王的府邸,不禁哆嗦了一下,肖记的头颅还赫赫在目,她弱声说:“去,去做何事?”
北鱼说:“那大人丹青高超,你去让他,将我二人昨晚独处的情形,画上一画。”
女官吸气:“真要如此?”
她虽不知道新帝和摄政王昨晚在房里谈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早晨在门口等候看见那大人从房间走出来,神情温和了许多,微微有满足之色,不似昨夜晚宴冷肃冰冷,想是君臣促膝长谈,增进了了解。
想到这少年天子本就和气可亲,她又放缓了神色,说:“若是此举能使陛下和大人关系增进,臣立刻去办。”
北鱼想起两人的关系,忍不住用绢纸挡了一下脸,放下绢纸他小声轻说:“此事不要惊动旁人,你私密去办,跟那位大人说,朕今夜,不,今夜太仓促了,作画也需要时间,跟他说朕明夜派轿辇过去,请他到宫中一聚,这次是贺他归来,替他接风洗尘。”
女官笑道:“诺。”
北鱼看着女官离开,只觉得脸颊生热,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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