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锋深吸了一口气,猫下腰。轻轻把阴阳双剑放到地上,把冻僵的双手互相搓了一下,再做几次空抓,把手心的冷汗都蹭到大腿上,接着缓缓地把断掉的阳剑握在右手,阴剑握在左手。极为安静地轻轻把气呼出去,调整了一下呼吸,眸子沉了一下,眼睛猛地睁大,只一瞬间就冲了出去。
洞外不止十七个人,顾锋有些错愕,平日里自己耳力向来是很好的,可惜此番生死关头却错的离谱。
也管不了究竟几个人了,几个人都不重要。顾锋只能是拼着命厮杀,他顾不得疼,却感觉到自己渐渐行动不便。开始他想撕开个口子跑掉,却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怀里看似抱着个襁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个孩子。只一瞬间的犹豫,就让人追了上来。
来人是追兵中唯一的高手,原先顾锋在菜窖里就听出来,此人功夫跟自己不相上下。可如今顾锋身子正虚弱,又受了伤,这几日饥寒交迫,功夫只能使得出五六成,内力更是只剩一二成。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过了二三十招,顾锋心下一激灵,这人根本未尽全力。
看他的意思并不是要杀掉自己,大约是要活捉。
活捉——他们还没抓到殿下,只怕现在抓到自己要么是想用自己跟殿下谈个交易,要么是要严刑拷打想要得知殿下下落。无论哪一点,自己都不会如他们的意。想到这一层,顾锋便知道自己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想通了,也就不怕了。自打成为二皇子贴身侍卫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如今就只剩最后一个牵挂——顾锋抬头看了眼那个抱着襁褓的人的位置。
顾锋没这个心思与那个高手耗时间。趁着对方露了空门,拼着肩上中了一剑,运气,使出一招“雨打梨花深闭门”,却因为自己的阳剑已经断了,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往前使劲送了剑,却堪堪在对方喉头虚晃了一下。高手过招向来争的就是这一毫厘,对方拔出刺进顾锋肩上的剑,横劈而来。顾锋赶紧回身用阴剑险险挡住,腰侧又吃了一脚。
这一脚踹得顾锋凭空跌出去一丈有余,勉力支起身子,却头晕脑胀,不辨方向,也听不到声音。
耳边似有雷鸣,眼前似有血雾。
知道此时生机渺茫,顾锋不再与之缠斗,提起最后一丝内力,向那个襁褓飞奔而去。背上被划了一剑,丝帛同皮肉一起被破开的声音,带着一种闷,割断了顾锋的念想。
拄着残剑站起来向前走去,视线模糊,脚步踉跄,一步一弥陀。
然而他终究还是倒下了。
第44章 兄弟
顾銛带着铁七跟秦钟,外加几个旧部,星夜兼程往云雾山方向赶,怎奈人困马乏走不快,走了一日两夜,直到第三日夜半才走到云雾山脚下。
一弯残月挂天上,三两颗星不明亮。黑黢黢的云雾山在夜色中更是幽冥莫测,诡谲难辨。除了一行人的马蹄声,根本没有其他声音。
刚上大道,很快铁七就有发现。
那是铁八留下的一点线索,他们顺着铁八留下的痕迹追了约摸两个时辰,赶上了一个商队。
顾銛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追上去套近乎。不多时只见顾銛给了商队中一个人一张银票,然后就抱了个娃娃过来。秦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铁七看着那个襁褓,嘴唇都颤抖了起来。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顾銛接过孩子,信马由缰,仔细检查了一下孩子。孩子很好,是个男孩子,虽然很小,还一直在猫叫似的哭着,看起来却很健康。孩子右边腰上有个青色的胎记,右边肩胛骨上有个记号,刚结疤。看到记号,顾銛的心放下一半。这应该就是顾锋的孩子了。顾銛仰头,感谢苍天。
车队里有人大声喊他,顾銛又折返回去,对方给他看了一个闲章。不大的一方随形章,章体上刻着千仞人常用的花纹。这样的章顾锋有一大盒子,都是二皇子给他刻的。有什么“偶得佳句共剪窗”,“晓看天色暮看云”之类正常的,也有“轻惜轻怜转唧口留”,“欲掩香帏论缱绻”之类一听就有黄暴之气扑面而来的。这些都不重要。看到这枚章,顾銛更确定这个孩子是顾锋的了。
这个车队的人可真是会做生意,顾銛身上带的银票不多,只有两块散碎银子。对方却絮絮叨叨说起这方印是什么质地,怎样怎样,顾銛不耐烦跟他扯皮,招手叫来了秦钟,拿钱了事。
临走,顾銛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顾锋留下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都算。这时一个半老徐娘拿腔拿调地开始长篇大论地做铺垫,顾銛强按下性子,催了几遍,对方才拿出一个血迹斑斑的破布。
“这就是当初,小公子被送到奴家身边之时身上所着之物。奴家与小公子缘分浅,本以为是一世母子的,谁知道小公子竟然跟公子这般有缘。”
顾銛嗯嗯啊啊地应和了两句,给了张十两的银票,对方坐地起价说起码得五百两,还说什么,这块布料一看就不寻常,寻常穷苦人家用不起这样的料子,而穿的起这样料子的人家怎么会给孩子不准备襁褓呢?除非……
“我去你……”顾銛一下子就火了,抽出短剑架在对方脖子上“妈的,拿来。”
顾銛拿走了东西,又警告了一番,再三确认没有顾锋留下的东西了,这才离开。临走又吓唬了对方几句。这个商队的人太过奸猾,不得不防。
考虑了一下接下来可能遇到的事情,顾銛亲手把那个孩子绑在秦钟胸前,让秦钟带着孩子赶紧回永安京。秦钟策马刚跑了两下,又被顾銛急急喊住了。
顾銛很是为难。不策马狂奔,这一路多一刻就多一分风险。若是遇到了追杀顾锋的人,只怕秦钟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可要是骑马,把孩子的脑子晃傻了怎么办。顾銛不是医生,却也听说过,小孩子脑袋晃荡太厉害会有很多可怕的结果。
最后决定,先把孩子让马术好的人轮流抱着,安顿他们尽量稳着不要颠簸。然后一行人按照商队里那人的回忆,找到他们跟顾锋分开的地方,再做决定。
等到他们到了山脚下的大道,看到远处的破庙的时候,正遇上了朱羽。
安韶华一行人兵分四路,顾銛他们遇到的是朱羽带着郎中的这一队人。那个郎中准备的齐全,车后面放着一只奶羊和一只小羊羔。郎中接过孩子先给喂了奶,哄睡着之后检查了一下。得知孩子一切都好,大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铁七大喊了一声“公子快看!又是铁八的记号!”
顾銛急急忙忙冲上前去,下马一看,这回留的是十三鹰约定的暗语,“救命”。只是这个记号指着西北,可看着草丛倒伏的方向人应该是向南去了。顾銛让铁七带着几个人向南,自己带着几个人向西北,朱羽想了一下,决定先派人给安韶华送个信,自己保护着孩子跟着顾銛。
早春清晨的风仿佛裹挟着冰凌茬子,连眼珠子都冻得慌,骑马的人感觉尤甚。
马车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朱羽知道附近有个驿站,跟顾銛说了一声,就带着郎中跟孩子转而去了驿站方向。顾銛看了朱羽一眼,让两个顾府的人跟秦钟跟着他们,告诉秦钟,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孩子。
不一会儿,日出云雾山,天光大亮,一时间霞光满天。
今儿是个好天气。
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风里隐隐夹杂了人声,还有兵器相交的金石之声。顾銛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人,除了三五个顾家军的旧部,其余的都不熟悉。他不多言,换了一匹马,独自策马奔去。
跑了没几步就上了一条小路,听着金石之声,应该在前方不远的小村子上。
等顾銛到了小村子,看到的就是十几个人围攻顾锋的场景。那些黑衣人明显做了个口袋,顾锋却不管不顾地非要往那个口袋里钻。顾銛急了大喊:“顾锋!往我这儿来!”顾锋就像听不到一样,背对着顾銛来的方向,却被缠斗的人在背上砍了一剑。顾銛目呲欲裂,大喝一声策马冲进人群。
兄弟俩打小就聚少离多,一晃眼又有两年没见面了,再见面却是这个样子。
顾銛一路突入,势如破竹。他的功夫跟顾锋不是一个路数。
顾锋是伴读出身,如今是二皇子贴身侍卫,练得是一身狠辣的近身功夫。讲究的就是个稳、准、狠、近、险,以巧劲见长,不拼力气,招招索命。
顾銛在战场上长大,练得都是两军对垒的马上功夫,七八岁时候一手顾家枪就舞的虎虎生风,骑在马上更是如虎添翼。
顾銛马上功夫本来就稳,如今心中又急又气更是。虽说久不上战场,开始有些手生,两招之后手感找到了,顿时就所向披靡。只是这马毕竟不是战马,人多反而不敢走。顾銛撕下衣摆,蒙上了马眼,向顾锋而去。
裂云枪在顾銛手里舞得密不透风煞是好看,左突右冲如砍瓜切菜。顾銛单枪匹马杀入人群,一把抓起顾锋放到身前,一枪挑了对方领头的人。只见手腕翻转,裂云枪划了个半圆,兜起嗡嗡的呼啸,枪头上的红缨甩出一溜血珠子,噗嗤一下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